客栈里,陈九斤随手拉过一张木凳坐下,月清霜则持剑立在他身侧,打量着堂内的角落。
老者见来人确实不像坏人,这才放下心,又拖来桌椅板凳,将门抵住。
等他忙完,月清霜才开口,“老丈,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镇上最近发生了什么怪事。”
老者惊魂未定,犹豫一会,才说道:“哎……仙长执意要进来,老朽也拦不住……只求二位,要是丢了性命,可别怪老朽没提醒过!”
陈九斤弄出的动静不小,堂内本是一片死寂,此刻楼上却有轻微的开门声。片刻之后,三两个穿着绸衫的行商,还有一个背着长剑、脸色有些发黄的独行修士,从各自的房里探出头来。
月清霜向前一步,她一身白衣,气质清雅,加上太上忘情道的道韵,楼上几人看她的目光,明显温和了些。
而瞥向陈九斤时,则像看到煞神,飞快地扫一眼就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陈九斤对此不以为意,这世道向来如此,一副好皮囊,总归是占便宜的。
月清霜环视一圈,目光在众人脸上停留片刻,这才继续说道:“诸位莫怕。我名月清霜,这位是我的师兄陈睿,我们是玄都观弟子。”
“玄都观?”
“真是玄都观的仙师?”
人群中起了些微的骚动,惊惧之色淡去不少。玄都观的名头在这方地界还是颇有分量的。
那背着长剑的修士眼中也露出一抹讶异,随即抱拳道:“原来是玄都观的高足,失敬。”
月清霜微微颔首,算作回礼。她开口道:“我们师兄妹二人路过此地,是为寻找一位失踪的师妹,本想在此歇脚,未曾想镇上竟是这般情形。”
她稍作停顿,视线从楼上众人扫过,最后落在老掌柜身上,“若真是有什么妖邪在此作祟,我玄都观弟子,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一番话,既表明了来意,也给了众人一颗定心丸。玄都观的名头,加上她此刻的态度,让客栈内原本凝重的气氛稍稍松动。
楼上一个绸衫商人听闻此言,连忙探出身子追问:“仙子,您说的可是真的?你们当真能对付那妖怪?”
他顿了顿,开始倒苦水:“不瞒二位仙师,我们这些过路的商人,被困在此地,货出不去,人走不了,每日的亏折,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若是你们真能除了那妖怪,可就是救了我们的身家性命了!”
不等月清霜回答,陈九斤便打断了她,目光看向说话的商人,沉声问道:“那‘妖物’,你们谁亲眼见过?或者说,凭什么断定,是妖物所为?”
众人被他问得一愣,面面相觑,最后都摇了摇头,显然谁也没真正见过。
“这……确实没看清。”独行修士开了口,“不过,那些女儿家失踪的人家都说,曾瞥见一个巨大的黑影,那怪物……据说和屋顶差不多高。人哪能长到那般地步?”
陈九斤默有些不信这些人的话,对月清霜道:“他们的说法,我有点不太信。”
“屋顶那么高的黑影,听着骇人,可细问之下,却都是没见过。更像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或者说……有人在刻意散播恐惧。”
“你是说,不是妖物?”月清霜轻声问。
“应该不是,”陈九斤嗅了嗅,断然道,“小池镇,没有感应到半分妖气。若真是有妖在此地盘踞作乱,绝不可能将气息隐匿得如此干净。”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妖物害人,多是出于捕食的本能,或是被杀戮的欲望驱使。为何偏偏只对年轻女子下手?从未听说过哪种妖物需要靠采阴补阳来修行。若单纯是为了填饱肚子,那为何不见尸骨?这不像妖物所为。”
月清霜秀眉微蹙,轻声道:“陈睿,林桃师妹她……莫非也和这些失踪的女子有关?倘若真是专挑年轻女子下手……”她有些担忧,毕竟林桃也是妙龄女子,若真是同一种情况,那便凶多吉少。
“有可能。”陈九斤点了点头,“既然眼下没有旁的线索,就先从这里查起。今夜,我二人便宿在此处,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鬼怪,敢在此地兴风作浪。”
随即对老者吩咐道:“老丈,去备两间房。一切如常,莫要声张。”
老者忙不迭起身,引二人上楼。
陈九斤择一临街客舍,月清霜则居其隔邻。
夜深了。
残月被流云遮蔽,客栈内外皆是伸手不见五指。
月清霜盘膝坐在榻上,神识外放。对修士而言,睡眠并非必需,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任何松懈都可能致命。
“吱呀——”
楼下传来一声轻微的木板声。
月清霜身形未动,青鸾剑已应念出鞘,剑身在暗夜中泛起一泓秋水般的光。她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飘下楼梯。
大堂之中,一个人影正背对着她,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
月清霜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将青鸾剑缓缓归鞘,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那人影这才转过身,是陈九斤。他顺手拿起桌上一只冰冷的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凉水。
“睡不着?”月清霜走到他对面,也寻了张凳子坐下。
“我在想天书的事,”陈九斤放下茶壶,壶中水已见底,“我仔细学了又学,但有很多疑问,想不通,越想越乱,睡不着。”
“你被我吵醒了?”回过神的陈九斤有些歉意的说道。
月清霜摇了摇头:“我没睡。只是听见动静,下来看看。”
她听见的第一个动静,就是他弄出来的。这客栈隔音并不好,他在堂中踱步、取水,楼上的她自然能察觉。
“天书中的吐纳之法,我反复琢磨,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陈九斤抛出心中疑惑。
“哪里不对劲?”她轻声问。
“它说‘引九霄灵炁贯顶,融百骸;导丹田元炁循经,通任督’,”陈九斤转过身,眉头紧锁,“这与我们所知的功法,完全是反着来的。寻常法门,皆是先练一口丹田气,再徐图引天地灵气入体。它这个,却是要先开天门,引九霄灵气倒灌,不怕爆体而亡么?”
他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月清霜出身不凡,才思敏捷,天赋奇佳,所学更是玄门正宗,思忖片刻后,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寻常功法,是固本培元,以自身丹田元炁为基,再缓缓接引天地灵气。而天书所言,更像是霸道之法,直接从九天之上汲取最精纯的灵炁,强行洗练己身,同时催动丹田元炁,两相呼应,齐头并进。这种方法,对修行者的神魂与肉身,应该都是要求极高,寻常人若是尝试,恐怕便会神魂俱灭,肉身崩解。”
她的话点醒了陈九斤,他之前只觉得顺序不对,却未想过对修行者根基的要求。
“你的意思是,这天书上的法门,根本就不是给普通人练的?”陈九斤追问,“或者说,它所指的‘灵炁’与‘元炁’,与我们平日所理解的,并非全然一物?我总感觉,我似乎理解错了某些根本的东西。”
月清霜轻轻颔首:“有这个可能。天书玄奥,非一日之功能参透。‘道’与‘法’相辅相成,或许只有将总纲的‘道’领悟通透,才能真正明白这‘法’的真意。你我所学,或许只是沧海一粟。”
“也可以说,它不是给人练的。”月清霜思索片刻继续说道。
不是给人练的……
确实,按照月清霜所说的资质,哪一个又算得上人?
突然,月清霜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救……”
声音只来得及发出一半,便被硬生生掐断,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