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归墟图的指引，最终定格在一片荒凉的乱石山脉。
月清霜御剑在前，率先落下。陈九斤与厉劫紧随其后。
“就是这里？”月清霜环视四周，除了嶙峋的怪石和枯败的草木，再无他物。
陈九斤在原地走了几步，闭上眼睛。剑胎融入神魂后，他的神识更进一步，加上《天罡神算》和《太阴照影》的加持，要比月清霜和厉劫强多了。
他指着一处被藤蔓覆盖的石壁，说道：“入口在那边，第一次见宗门入口还要藏着掖着，魔教到底是魔教，见不得光。”
厉劫径直走了过去，秦殇一挥，剑气削断藤蔓，露出一个洞口。水汽伴随着香气，从洞中扑面而来。
“碧霄宫？”月清霜看着洞口，不禁皱眉。
在玄都观长大的她，习惯了仙门大派的殿宇楼阁，飞檐斗拱，眼前这个洞穴，让她感到排斥。
“怎么，不满意？”陈九斤走到她身边，调侃道，“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种返璞归真的风格。你看，冬暖夏凉，还不用护佑周边百姓，多好。”
月清霜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厉劫已经迈步走入了洞口，他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走吧。”陈九斤拍了拍月清霜的肩膀，率先跟了上去。
月清霜吐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洞内路径狭窄，石壁潮湿，不时有水珠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回响。墙壁上零星嵌着些发着幽光的石头，将三人的影子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拉扯得扭曲怪异。
一炷香后，前方豁然开阔。
一个巨大的溶洞出现在眼前。无数条岔路如蛛网般，从他们脚下延伸向更深的黑暗之中，密密麻麻，通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石室。
这里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蚁穴。
森然，压抑。
要在这么多条路中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到了此处，开始有火把、光石等人为的照明，显然已是魔教徒众活动区域。
走了不远，通道深处，隐约传来一些不该有的声音。
起初是男人间放浪形骸的调笑，很快，淫靡之声里，便夹杂进了女子凄厉的惨叫和哭喊。
“救命……谁来救救我……”
声音在狭窄的溶洞里回荡，带着绝望。
月清霜的脚步停了下来，脸色很难看。
在她看来，这等行径，与禽兽无异。
厉劫眉头皱起，侧耳听了听，脸上是不耐烦。
陈九斤停在两人中间，他看了看身旁义愤填膺的月清霜，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厉劫，开口了。
“怎么办？直接去找林桃？”
月清霜回过头，斥道：“陈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我没说笑。”陈九斤摊了摊手，“只是在想，咱们该管，还是不该管。”
他这话，是问厉劫的。
厉劫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我们的目标是林桃。这些事，与我们无关。”
在他看来，路边的蝼蚁是死是活，并无影响。
“可我们已经听见了！”月清霜反驳道，“难道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这里走过去吗？这也是正道所为？”
陈九斤叹了口气，走到两人中间。
“厉兄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是为林桃而来。可清霜说的也对，既然撞见了，总不能当个瞎子聋子。”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的岔路，做出了决定。
“此地岔路太多，合力一处，反而浪费时间。我们分头行动。”
“一炷香为限。若遇上解决不了的高手，不要恋战，发信号。救完人，立刻回这里汇合。”
他最后叮嘱道：“若是谁一炷香后还没出来，另外两人，就一起去找。”
“好。”月清霜应下。
厉劫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三人不再多言，各自选定了方向，身影很快便没入了隧道中。
陈九斤选了左前方的岔路。
这条路向下倾斜，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淫靡之声也愈发清晰，钻进人的耳朵里，他反感这种声音。
走了几十步，一间半开的石室出现在眼前，火光从门缝中透出。
陈九斤没有刻意收敛脚步，直接走了过去。
石室里有四名修士，衣衫不整，正围着一个火盆饮酒作乐，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角落里，一个粗陋的铁笼，关着两名瑟瑟发抖的女子，衣不蔽体，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
陈九斤的出现，打断了室内的狂欢。
“哟，哪来的？”一名修士放下酒碗，斜着眼打量他，“迷路了？还是想来分一杯羹？碧霄宫不招男弟子了！”
另一人跟着哄笑起来：“看他这穷酸样，也配？滚出去，别扰了哥哥们的雅兴！”
陈九斤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然后，他的视线越过这几人，落在了笼中的女子身上。
他想起了小满，如果有一天，她也落入这般境地……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化作了冰冷的杀意。
他不是什么救世的侠客，也没兴趣管魔教的闲事，但有些底线，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小子，跟你说话呢，哑巴了？”横肉修士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推搡陈九斤的肩膀。
陈九斤没动，只是在对方的手即将碰到自己时，问了一句。
“你们，该死吗？”
横肉修士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你找死！”
他一掌拍来。
那一掌软绵无力，带着酒色后的虚浮。
可那只手，终究没能碰到陈九斤的衣角。
“铮——”
一声轻响，在洞穴中回荡。
陈九斤没有动。
负在他身后的那柄断剑承影，自行飞出。
横肉修士脸上的怒容僵住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那里，多了一个前后透亮的窟窿，火盆的光从洞里穿过，映照出他身后同伴惊恐的脸。
血，混着酒气，从那个窟窿里喷涌而出。
他张了张嘴，想叫出声，但眼前的一切迅速变黑。随即，身体一软，向后倒去，砸翻了酒坛。
酒水与鲜血混在一起，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蜿蜒流淌。
石室内的淫靡笑语，戛然而止。
剩下的三名修士，脸上的酒意消退，只剩下骇然。
“杀了他！一起上！”
其中一人发出尖锐的嘶吼，另外两人像是被这声音惊醒，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桌上抄起法宝。
一时间，刀光剑影，伴随着各色灵光，从三个方向朝陈九斤罩来。
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承影剑在他意念和灵力的驱使下，化作一道灰影，环绕周身。
“铛！”
陈九斤心念微动，承影剑如臂使指，向上疾挑，剑尖精准地撞在正面劈来的长刀刀脊上。
力道顺着刀身传导，持刀修士虎口迸裂，长刀脱手，不受控制地旋飞出去，直接砍进了旁边同伴的肩膀。
“啊！”被误伤的修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
承影剑的剑尖，已经点在了他的眉心。
一穿而过。
尸体向后倒去，眼神中还凝固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
剩下两人彻底胆寒，哪里还敢再战，惊恐地对视一眼，竟分头逃窜。
一个冲向石门，妄图逃出生天。
另一个则扑向石室深处，似乎那里还有别的出路。
“想走？”
陈九斤左手随意地捏了个剑诀，这是他融合剑胎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使用灵力操控法宝。
承影剑后发先至。
那名扑向石门的修士脚步猛地停下，他僵在门口，身体晃动了一下。一道血线从他的后心出现，迅速蔓延到前胸。
断剑已将他钉在地上。
陈九斤看也不看，身形一晃，已经追上了最后一人。
那人只觉身后一阵风，惊恐地回头，正对上陈九斤毫无波澜的脸。
五指成爪，轻轻按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喀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在寂静的石室中，格外刺耳。
头盖骨被直接捏得塌陷下去。
战斗，结束了。
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工夫。
石室再也不会有刺耳的声音，只剩下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铁笼中，两名女子的哭泣。血味、酒味和香味混在一起，气味令人作呕。
承影剑悬在空中，血液不停滴落。
陈九斤走到铁笼前。
笼中的女子看见他走来，恐惧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剧烈，她们蜷缩着身体，向笼子内挪动，浑身发抖。
在她们眼里，这个男人，比刚才那些人更可怕。
陈九斤对此并不意外。
承影对着铁锁轻轻一划。
“咔哒。”
锁应声而断。
他解下自己的外袍，一剑斩为两半，随手丢了过去，袍子盖住了女子裸露的上体。
“穿上。”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外走，在洞口外面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天亮就赶紧下山，别再回来了。”
其中一名较为年长的女子，率先鼓起勇气，她裹紧了那件还带着男人体温的外袍，颤声问道：“恩公……您是？”
陈九斤已经转过身，没有回答的打算。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快走。”
他催促了一句，承影发出一声低鸣，重新负于他的身后。
陈九斤回到岔路口时，厉劫已经回来了，他背靠着石壁，身上没有血迹，但陈九斤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与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样。
“解决了几个杂碎。”陈九斤走到他对面，“你呢？有什么发现？”
这种在杀人后还能谈笑风生的态度，让厉劫多看了他一眼。
“没有林桃的踪迹。”
“这里是碧霄宫的外围，关押的都是从山下掳来的凡人女子。”
两人简短的交流，便已对彼此的行动有了大概的了解。都动了手，也都没找到目标。
陈九斤点点头，目光扫过第三条岔路。月清霜还没回来。
他并不担心，以月清霜人合八层的修为，在魔教外围不可能遇到对手。或许是她心善，救下人后还要费心安顿一番。
厉劫显然没有他这份耐心，他换了个姿势，显得有些不耐烦。
“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厉劫开口。
“我知道。”陈九斤应了一声，脸上的轻松收敛了些许。
他了解月清霜。有一副慈悲心肠，若是撞见惨状，绝不会像他和厉劫这样，杀了人一走了之。她会追问，会安抚，会想办法将人送到安全的地方。而这些，都需要时间。
可这里是魔教的巢穴。耽搁越久，变数越多。
“她若不守时，会拖累所有人。”
陈九斤没有反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洞穴深处吹来的风，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寒意，将墙壁上火把的光焰吹得摇曳不定。
一炷香，到了。
月清霜，没有回来。
“出事了。”陈九斤的声音沉了下去。
以月清霜的本事，就算真遇上了碧霄宫的高手，自保脱身绝非难事。她没有回来，只有一个可能。
“她被什么事绊住了。”
“或者，是她自己选择不回来。”
“按照约定，我们该去找她。”
“走。”
二人刚要动身，一道身影便从第三条岔路中走出。
是月清霜。
她一身白衣依旧一尘不染，可人却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她的脸色苍白，平日里清亮的眉宇间，笼着一层阴翳。
她径直从两人身边走过，没有停顿。
“走吧。”
“等等。”陈九斤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触手一片冰凉。
月清霜的身体僵了一下，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的脸色很难看。”陈九斤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去路，“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说话时，直视着她的眼睛。
厉劫站在一旁，抱着手臂。他什么都没问，对他而言，只要人还活着，还能继续赶路，过程并不重要。
月清霜终于抬起头，却避开了陈九斤的注视。
“没什么。”她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但那份勉强，连她自己都能听得出来，“只是一些……魔教的腌臜事。”
脑海中，一幅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
石室里，横陈着被啃食过的残骸，骨头上还挂着血肉，与火上烤着的女人大腿混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香。她救下的两个女子，在走出石门后，对视一眼，竟同时用头撞向了石壁。
血溅当场。
那份对人世再无留恋的死志，像一根针，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强行将那画面压下去，重复了一遍。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
陈九斤沉默地看着她。
他没有再追问。有些事，如果她不想说，问再多也只是徒劳。而能让她露出这副神情的，绝非寻常的争斗。
他松开了手，点了点头。
“好。先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