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午坐在火车上,开往安城,静安的心才渐渐地安稳下来。
她彻底摆脱了旅店老板娘,可以安心地回家。
但是,火车越靠近安城,她心里越忐忑不安。
在去两家镇和安广镇之间,静安犹豫不决。重回两家镇,容易被面包车的表嫂看到,再次告诉九光。
如果去安广镇,不能马上挣到钱,她又陷入困境。
在异乡谁帮你?不合伙收拾你就不错了。
权衡利弊之后,静安决定回到安城,去长胜唱歌。
就算九光找到长胜,李宏伟和葛涛都会帮她。小姚也会帮她。
还有,回到安城,就离冬儿近一点,她可以偷偷地去看望冬儿。
打定主意,静安就买了去安城的火车票。她也赌一把,九光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静安还敢回安城唱歌,他肯定在周边的市县寻找她。
二十多分钟,火车就在安城西站停下了。
1995年,安城有两个火车站,一个是安城西站,一个是安城北站。
安城西站,是从白城到长春这条线上的火车通过,属于南北走向。安城北站,是从通辽到哈尔滨这趟车通过,属于东西走向。
安城北车站繁华,属于中转站,这里的火车,从通辽到哈尔滨的火车在这里停留几分钟。
长春到白城的火车,也在这里停留几分。
静安买的火车票,是到安城西站的,便宜几毛钱。
火车一到站,就看到西站的站台上,一个高高的水塔。
那是几十年前,日本人在安城西站修筑的水塔,据说这条铁路,也是他们修建的。
几十年的时间,倏忽而过,来往的乘客变了面孔,但是,车站还是老样子,货场还是老样子。
那个高高的水塔,存活了几十年,还是老样子。
静安在外地走了一圈,两只脚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她心里踏实多了,也想好了遇到九光的对策。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让九光半步,从此,她就要和九光对着干。
总是躲着九光,她没有活路。
从西站到长胜,大约要走一个小时。坐小红车,十分钟就到了。要是坐公交车,也快。但静安没有坐车。
静安戴上墨镜,从出站口走出来,不看任何人,径直沿着铁轨,向北方走去。
午后三点多了,静安沿着铁轨,一个人,在枕木上缓慢地走着。她不着急,离天黑还早着呢。
火车开了过来,静安让到一旁,等火车开过去了,静安再次走在枕木上。
阳光从西侧照过来,静安眯缝眼睛看向阳光。
夕阳正红,映照着铁轨两侧的人家,有的人家烟囱上冒出袅袅的炊烟。
有的人家,院子里鸡鸡鸭鹅狗不停地叫着,大概是饿了,要食吃。
静安走累了,看看到了黄土坑,就下了铁轨,往东走,走到技工学校的胡同,对面就是第三中学。
静安走的这条路,都是城边的路,人烟稀少,车辆行人都很少通过,她可以放下一半戒心走路,不用时刻提防着九光。
她初中就是在第三中学念书。三中和技校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胡同,穿过这条胡同,就到了静安娘家。
走到这里,静安心里一片安静,那是只有回到家里,才有的那种内心的安宁。
只要穿过这条胡同,静安就能回到娘家,用钥匙打开书柜的门锁,能拿出里面的存折,静安就有钱了。
但是,静安不会动存折,她有信心,很快还会有一张存折放到书柜,夹在萧红的《呼兰河传》里。
静安原本不打算回娘家,但后来她还是回去一趟。这个时间父亲没有下班,母亲还在裁缝店忙碌。
静安回到家,用钥匙打开书柜,拿出萧红的那本书,看到里面的存折,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小富婆。
从此后,她每个月都会积攒一笔钱,再变成一张存单,夹到这本书里。
静安在家里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喝了一杯水,吃了一碗剩饭,就戴上墨镜离开了。
离开前,她把动过的地方,又恢复原位。父母粗心,看不出来。
静安走出家门,想起书柜里的存折,不禁笑了。
最初把钱存到银行,静安有点不相信银行。过了几天,她又到银行把钱取了出来。
她发现不仅本金能取出来,银行还给了静安几个钢镚的利息。这回她相信了,钱存到银行是会生钱的。
静安希望在银行里她的存折多几张,到时候,一年的利息如果有一千元,她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就在家里看书,写小说,弹吉他,唱歌——
想到看书,写小说,那个静安好像又回来了。之前的静安,一直在外面游荡,现在,两个静安合到一起,变成了真正的静安。
——
长胜舞厅里,李宏伟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着了。
这些天,李宏伟和田小雨没有再见面,他不想回到岳父的楼房居住,也不能回到李叔李婶的院子里。
李婶希望李宏伟和田小雨离婚,正好田小雨没孩子呢,要是有了孩子,离婚就很麻烦。
李宏伟这些天有家无处回,天天睡在办公室。把葛涛惹得骂骂唧唧的。
李宏伟不让他晚上领女人回来,要是想嘚瑟,就让他出去嘚瑟。
李宏伟说:“你不能把长胜弄得乌烟瘴气的,服务员服务生都跟你学,咱长胜就完了。”
李宏伟还制定了一些规章制度,镶在框里,钉在走廊的墙上,给服务生和服务员规定了几条。
李宏伟说:“六子,这些制度我们老板要带头遵守,你要是不遵守——”
葛涛一听,不高兴了,嘴角叼着烟卷,眼睛斜睨着李宏伟,说:“你啥意思,还给我制定一些规章制度?”
李宏伟说:“不是给你制定的——”
葛涛说:“那我就不用遵守呗。”
李宏伟说:“我是给所有长胜的领导和员工,制定的规章制度的,都要遵守,你要不遵守——”
葛涛说:“我就不能当领导了呗?”
李宏伟说:“你要是不遵守,你就到外面住去!别一颗老鼠屎弄脏了一锅汤!”
葛涛说:“我自己的舞厅,我制定规章制度,不让我自己在舞厅住,这什么规矩?”
李宏伟说:“这是舞厅,本来就是多事的地方,大家要都跟你学,晚上都搂着一个妞,这就完了,早晚被人点了,小巴黎和金凤凰的例子还少吗?”
葛涛骂骂滋滋的,不高兴,不过,晚上隔壁消停了,葛涛没找人回来。
刘艳华又贱特特地去敲葛涛的门,两人坐在房间里,唠起来没头。
李宏伟咣咣地踹隔壁的墙,说:“刘艳华,赶紧回去睡觉,别影响别人休息!”
刘艳华不好意思在葛涛房间里待了,临走,踹了一脚李宏伟的房门,说:“活该田小雨不要你。”
李宏伟心里想,是我不要她!
后半夜,李宏伟终于睡着了,葛涛却又在隔壁踹墙,说他没人陪着,害怕,睡不着。
李宏伟气坏了,你还有害怕的时候?鬼都怕你!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葛涛对李宏伟说:“我自己盖楼呢,还没住上楼,干脆,咱俩一人整一个楼吧。”
李宏伟说:“我兜里没钱,钱都在田小雨那儿。”
葛涛说:“买楼房,她还不把钱拿出来?”
李宏伟说:“她非要住在她爸的楼里,我不去住,我要买楼,可她攥着钱就是不买楼!”
葛涛说:“田小雨那心眼才多呢,你未必能玩过她。干脆,你别说买楼,就说我需要钱做一笔买卖,把钱从她手里借出来。”
李宏伟说:“借不出来,她向来不借钱。”
葛涛一撇嘴:“这个世上就没有绝对的事,就看你诱惑够不够大,你就说利息高,你看她借不借?顶多用两个月就还给她。”
李宏伟说:“做啥买卖?她肯定要问我,问得可详细了,我怕说错了,谎言被戳穿,多磕碜呢?”
葛涛说:“两口子磕碜啥,你就说我要去乡下倒粮,两个月绝对回本儿,回来本儿就给她,这不就行了吗?”
李宏伟说:“两个月后,田小雨跟我要钱呢,还有利息呢?我咋办?”
葛涛说:“两个月,长胜还不挣两个楼房吗?钱攒上,就还给她,利息没有,说买卖赔了,这还是东挪西借堵上的窟窿呢。”
葛涛说完,哈哈大笑,说:“到时候你把楼房装修好,把她往楼房里一领,你看她高兴不高兴?她就不跟你生气了,女人都爱钱。”
李宏伟给田小雨打电话,撒谎说,他做生意需要钱,但田小雨没答应。
田小雨说:“你开舞厅呢,哪有时间去倒粮啊?再说赔了呢?那咱们的钱不打水漂了吗?”
李宏伟见这招儿没好使,就决定接下来舞厅挣钱,他就自己存着,存到一个楼房的钱,买了楼再告诉田小雨。
这天傍晚,吃伙食饭的时候,小姚忽然腾腾地走进办公室,说:“六哥,李哥,静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