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灯盏被夜风吹得晃了晃，火苗在瓷盏边缘舔出橙红的舌。
时雅熙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元彬心湖激起千层浪。
他望着妻子因兴奋而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水德星君留下的那方玉牌——当初他在玉牌深处见过的纹路，可不正是类似泡沫堆叠、万界交叠的形态？
\"雅熙！\"元彬喉结滚动，掌心的灵力顺着交握的手渡过去，烫得时雅熙指尖微颤。
他突然倾身，在妻子额角落下一吻，发梢扫过她耳尖，\"你真是我的吉祥物。
水德星君的传承里，确实提到过'万界之壁'的说法。
那些纹路...原来对应的是多元宇宙！\"
时雅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闹得耳尖发红，却也跟着笑了：\"我就是看了篇量子物理的论文随便说的...\"
\"随便说的？\"元彬捏了捏她的手，眼底水纹翻涌如潮，\"若不是你，我还困在'跳出宇宙'的死胡同里。
多元宇宙不是跳出，是穿入——就像从一个泡沫扎进另一个泡沫！\"
太上天尊原本半阖的眼突然睁开，道袍下的手指在石桌上叩出轻响：\"小友说的'让人绝望的强者'，可是与这多元宇宙有关？\"
元彬的笑意渐渐收敛。
他松开时雅熙的手，起身走向庭院中的老梅树。
月光透过枝桠落在他肩头，腰间玉牌与至尊宝相碰，清响惊起半片叶。
\"那强者...无处不在。\"他背对着两人，声音沉得像压了块千年玄铁，\"他不是具体的存在，是规则本身，是所有泡沫之外的注视者。
我们以为的'天道'，或许只是他指尖的算盘珠。\"
太上天尊的道袍无风自动：\"小友莫不是说...？\"
\"不是域外天魔，不是上古魔神。\"元彬转身时，眼中映着灯盏的光，\"是创造。
您想过没有？
为何凡人界灵气稀薄，为何修士突破总遭劫数，为何三清道祖都要沉睡？\"他指节抵着梅树粗糙的树皮，\"因为我们这方宇宙，是被刻意'培育'的。
就像圈养的灵草，要掐尖打顶，才能长出想要的模样。\"
太上天尊的瞳孔骤缩。
他活了数万年，见过星辰坍缩，见过大道碎裂，却从未听过这样的推论。
\"你...如何得出此论？\"
\"水德星君的记忆里，有段残篇。\"元彬摸出腰间玉牌，在月光下，那些隐秘的纹路竟泛起幽蓝微光，\"他当年触犯天条被贬，不是因为私降甘霖——是发现了'培育'的痕迹。
所以被抹除记忆，投入轮回。\"
时雅熙忽然按住自己发顶。
她今早梳头时落了根头发在妆匣里，此刻那处皮肤竟泛起凉意，像是有什么在盯着。
\"元彬？\"她轻声唤，\"你要做什么？\"
元彬已经走到太上天尊面前，掌心躺着一根乌黑的发丝。
时雅熙这才发现，那是她的头发。
\"算生死。\"元彬说，\"大劫将至，我要知道...我们的命数，是握在自己手里，还是早被写进剧本。\"
时雅熙的指尖瞬间冰凉。
她望着太上天尊接过那根头发，望着他以指代笔在虚空画出八卦，望着青铜古盘从袖中飞出悬浮半空。
盘心的水银突然沸腾，映出她的脸——可那脸边缘竟像被水打湿的画，模糊得要融开。
太上天尊的手开始发抖。
\"如何？\"元彬声音发紧。
\"命...命数线。\"太上天尊喉结滚动，\"时姑娘的命数线，与这方宇宙的'剧本'缠在一起。
就像...就像戏文里的配角，台词早被写好。\"
时雅熙感觉有冷水从后颈灌进衣领。
她想起今早出门时，楼下卖豆浆的阿婆突然说\"姑娘今天气色好\"，想起上周买菜时总爱挑拣的王婶突然多塞了把葱，这些再寻常不过的细节，此刻都像被重新染色——难道都是\"剧本\"里的安排？
\"那要如何证明...我们不是戏文里的纸人？\"元彬突然问。
太上天尊抬头看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人。
\"证明存在？\"他喃喃重复，\"或许...是打破剧本。
当我们的选择，超出'培育者'的预期，当我们的命数线，从剧本里挣断...\"
\"就像您刚才说的多元宇宙。\"元彬眼底的水纹愈发浓烈，\"如果能穿过泡沫壁，去到另一个没有'培育者'的宇宙，我们的选择，就真正属于自己。\"
时雅熙望着丈夫发亮的眼睛，又望向太上天尊震惊的面容。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有片梅瓣落在她肩头。
她伸手去捡，却在触到花瓣的瞬间顿住——这花瓣的纹理，这指尖的温度，这心跳的声音...如果都是\"剧本\"，为何如此真实？
\"元彬...\"她轻声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如果...如果我早就是剧本里的人...\"
元彬立刻转身，握住她发冷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就算全天下都是剧本，你也是我最意外的那笔。\"他低头吻她发顶，\"走，回屋。
明天还要去无量涧，你得好好休息。\"
太上天尊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又望向青铜古盘里仍在沸腾的水银。
盘心的水纹突然凝出一行小字，他凑近细看，瞳孔剧烈收缩——
\"时雅熙，命数线起于三十三年前，终于...明日？\"
夜风卷着梅瓣掠过石桌，将那行字搅得支离破碎。
太上天尊望着两人房间亮起的灯光，终究没有开口。
有些话，还是等明天看过无量涧的线索再说。
时雅熙躺在床头，听着元彬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摸出枕头下那根白天编的同心结，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暖光。
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可如果她早就是\"剧本\"里的人，那此刻的心跳，此刻的害怕，算不算是...活着的证据？
她轻轻侧过身，望着元彬熟睡的轮廓。
窗外的梅影落在他脸上，像道温柔的封印。
明天，会是新的开始吗？
还是...
时雅熙闭了闭眼，将同心结塞进元彬掌心。
黑暗中，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腕间的红绳——那是元彬去年生辰送的，说能保平安。
可现在，她突然害怕起\"平安\"来。
时雅熙的指尖在元彬掌心的同心结上反复摩挲，红绳的纹路深深勒进皮肤，却不及心中那根刺来得疼。
她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梅影，忽然轻声道：\"元彬，你说...如果我明天就死了，是不是连害怕都是剧本里写好的？\"
元彬其实并未熟睡。
妻子翻来覆去的动静早惊醒了他，此刻听她带着鼻音的问话，喉间一紧，反手将那枚同心结攥进掌心。
他侧过身，借着月光看清她睫毛上凝的细泪，心尖跟着发颤：\"雅熙，你记不记得三年前暴雨天？
你为了给我送伞，在十字路口摔了一跤，膝盖青肿得像枚紫李子。\"
时雅熙一怔。
那幕画面突然撞进脑海——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她跑过斑马线时被积水打滑，整个人摔进泥坑里，抬头却看见元彬举着伞冲过来，发梢滴水，眼里全是惊慌。
\"当时你蹲在地上笑，说'幸好没摔碎给你带的姜茶'。\"元彬拇指抹过她眼角，\"如果是剧本，为什么你会在泥水里笑出眼泪？
为什么我会心疼得连伞都拿不稳？\"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这里跳得这么快，是剧本能写出来的？\"
时雅熙的手指隔着睡衣触到他发烫的皮肤，心跳声震得她指尖发麻。
她忽然想起更久之前，大学时在图书馆偶遇，元彬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指尖相触时两人同时红了耳尖——那时的元彬，可不像现在这样会说这么多温柔的话。
\"所以啊，就算真有什么剧本。\"元彬低头轻吻她额头，\"我们也在往里面写自己的故事。\"
窗外的风忽然转了方向，梅香裹着夜露飘进窗来。
时雅熙吸了吸鼻子，终于露出点笑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哄人了？\"
\"跟水德星君学的。\"元彬眨眨眼，\"他记忆里有段话，说'情动之处，天地难拘'。
我觉得...挺有道理。\"
两人说话间，窗外传来清咳声。
太上天尊立在梅树下，道袍被夜露打湿了边缘，手中青铜古盘泛着幽光：\"小友，老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彬替时雅熙掖好被角，起身走出房门。
庭院里石桌上还摆着未凉透的茶盏，月光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方才老叟与阿难佛通过法讯。\"太上天尊捻动须梢，\"他说西方有座因果寺，能逆推三千世缘法，或许能破这'剧本'之困。\"
元彬却摇头：\"三千年前，火德星君试过。
他寻到域外的命运长河，想截断自己的命数线，结果被长河卷进去，连元神都散了。\"他指尖轻点石桌，\"太上天尊，阿难佛走的是'逆'路，您走的是'算'路，但培育者能设下这局，必然早堵死了所有已知的破绽。\"
太上天尊的道袍再度无风自动，眼中精芒大盛：\"小友是说...我们需要另辟蹊径？\"
\"不是另辟，是回到最根本处。\"元彬望向东方天际，启明星已微微发亮，\"您说三清道祖沉睡，可他们到底怎么了？
若连道祖都能被制住，或许他们的状态里藏着关键。\"
太上天尊的手突然顿在半空。
他望着远处山影，像是透过层叠云雾看见极西之地的昆仑山巅：\"五百年前，老叟曾去昆仑寻过玉清道祖。\"他声音忽然放轻，像是怕惊醒什么，\"那座山巅的迎客松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株歪脖子树。
树皮上刻满道纹，每片叶子都泛着金芒——老叟用神识探了探，那树里的气息，与道祖的本命道印分毫不差。\"
元彬瞳孔微缩：\"道祖...化树了？\"
\"不止玉清。\"太上天尊指节叩了叩石桌，\"上清道祖在东海龙宫里，成了株缠满珊瑚的红珊瑚树；太清道祖更离谱，在不周山断口处，变作了株扎根岩浆的火桑树。\"他苦笑着摇头，\"老叟当时以为是道祖在闭关，现在想来...怕是被那培育者用某种手段，封在'活死物'的状态里。\"
元彬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心中突然升起股热意。
他想起水德星君残篇里提到的\"道祖血\"，想起传说中三清道祖以自身为引重铸天道的往事——或许那些变成树的道祖，并非彻底陨落，而是在等待什么。
\"明日去无量涧。\"元彬转身时，腰间玉牌与至尊宝相碰，清响惊醒了枝头宿鸟，\"我记得水德星君说过，无量涧底有处'观天镜'，能照见宇宙之外的影子。
或许...能看见那培育者的真容。\"
太上天尊望着他背影，忽然露出笑意。
这年轻人总爱往最险处走，可偏生每次都能从绝境里撕出条生路——或许，这就是打破剧本最好的刀。
时雅熙在屋内听见动静，披衣走到窗边。
她望着庭院里两个仰头望星的身影，忽然想起元彬方才说的话。
风掀起她的衣角，腕间红绳轻晃，那是真实的触感；远处传来卖早点的梆子声，那是真实的人间烟火。
她低头看向掌心，元彬不知何时将同心结塞了回来。
红绳上还留着他的温度，像颗小小的太阳。
明天会怎样？
时雅熙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轻轻笑了。
管他剧本不剧本，至少此刻，她想和元彬一起，把明天的故事，写得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