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阿朵和刚刚被一脚踹得七荤八素的李默，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林烬抬起自己的左手。
那里的皮肤不再是死寂的灰白，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玉质感，苍白，却蕴含着惊人的生命力。皮肤之下，那些原本狰狞可怖的血色咒文，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宛如天成纹路的，暗淡的银色丝线。
“烬劫咒血”没有消失。它只是被“洗”去了狂暴的“诅咒”外衣，露出了其作为“力量源泉”的纯粹本质。
林烬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前所未有地……温顺。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灰色眼眸，平静地望向远处那具庞大的阴影聚合体。没有愤怒，没有仇恨，甚至没有杀意，只有一种仿佛在观察标本般的，纯粹的好奇。
“你守着这片‘饲料场’，守了多久？”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了狱卒的意识之中。
狱卒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颤。它诞生于怨念，以绝望为食，习惯了囚徒们的恐惧、哀嚎与憎恨。它从未面对过这样的眼神，也从未被问过这样的问题。这种平静，比任何狂暴的攻击，都让它感到不安。
“三万……四千六百一十七年……”它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威严与暴怒，而是带着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万古的疲惫。
“原来，你才是这里第一个，也是最老的囚犯。”林烬轻声说道。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狱卒最核心的本质。
“闭嘴！”狱卒被说中了本质，瞬间暴怒，阴影构成的身躯再次翻涌起来，“你们这些窃贼，亵渎者！我要将你们彻底抹除，让你们的灵魂，成为饲料中最卑微的一部分！”
“你的任务，结束了。”林烬打断了它的咆哮，平静地，将它之前对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但我的，才刚刚开始。”
他不再是为了给妹妹寻找虚无缥缈的希望，也不再是为了单纯地活下去。在亲眼见证了这“烬海养蛊”的残酷真相，在承载了那万千灵魂的最后不甘之后，他的道，已经清晰无比。
砸了这狗屁的“蛊皿”，掀了这该死的“天道”的桌子！
他缓缓抬起那只玉质般的左手，五指张开。
“要么，我送你解脱。”林烬的灰色眼眸里，映照出狱卒那庞大而扭曲的身影，“要么，你留在这里，和我一起，见证这一切的终结。”
“狂妄！”
狱卒被彻底激怒。它将自己所有的怨念与力量，凝聚成一根漆黑如墨的长矛，猛地投掷而出。长矛所过之处，空间都泛起了涟漪，这是它作为“典狱长”最后的，也是最强的一击。
然而，林烬没有躲。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根长矛飞来。在他抬起的左手上，那些暗淡的银色丝线，缓缓亮起。
他没有去调动体内那些刚刚融合的，属于万千强者的“道”的印记，而是第一次，主动地，精准地，去沟通和驾驭那股被“净化”过的，“烬劫咒血”的本源之力。
随着他的心意，地面上，那些束缚着残魂的，已经黯淡无光的黑色锁链，忽然齐齐震动起来。
哗啦啦——
成千上万根锁链，仿佛受到了某种更高权限的召唤，从地面拔地而起，如同一片黑色的钢铁森林，瞬间挡在了林烬的身前。
那根由狱卒全力掷出的怨念长矛，撞上了这片锁链之墙。
“铛！”
一声巨响。长矛寸寸碎裂，化为黑烟消散。
狱卒那扭曲的阴影面孔上，终于浮现出彻底的骇然。
他……他控制了锁链？
这不可能！这些锁链是“涤魂所”规则的具象化，是它这个典狱长权柄的延伸！这个凡人，怎么可能……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林烬轻声呢喃。他现在才明白，烬劫咒血与这片“烬海”的规则，本就同源，都是那未知存在“养蛊”的工具。而现在，他这个被诅咒的“异类”，反过来，夺取了工具的控制权。
他五指猛地一握。
那成千上万根锁链，如同有了生命的巨蟒，从四面八方，呼啸着缠向了狱卒。
“不——！”
狱卒发出凄厉的咆哮，想要挣扎，但它面对的，是它使用了三万多年的，最熟悉的工具。这些锁链，精准地捆住了它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身躯，将它牢牢地束缚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
林烬没有用锁链去撕碎它。
他缓缓走到被束缚的狱卒面前，抬起头，看着这个由万古怨念构成的悲哀存在。
“你不是想解脱吗？”林烬的声音很轻，“那就好好看着。”
他闭上眼，将自己的意志，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扩散到整个囚笼，与那万千沉寂的残魂相连。
“尘归尘，土归土。你们的不甘，我收到了。你们的道，我会替你们走下去。现在……安息吧。”
他不是在命令，而是在请求，在告别。
那些被束缚的残魂虚影，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他们齐齐地，朝着林烬的方向，微微地，弯下了身躯。
那是一个无声的，跨越了万古的……托付。
随即，所有的虚影，连同束缚着他们的锁链，开始化作点点金色的光芒，缓缓消散。不是被抹除，而是一种安详的，回归天地本源的“寂灭”。
而被锁链捆住的狱卒，也在这片金色的光雨中，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它的身躯，同样开始消散。
在它彻底消散前，一缕最纯粹的，漆黑的记忆流，从它体内飞出，没入了林烬的眉心。
那是一段关于“烬海”核心，关于那个“蛊皿”真正主人的，残缺，但至关重要的信息。
当最后一点金光和黑影散尽，整个囚笼，彻底归于死寂。中央的“涤魂泉”，也停止了雾气的升腾，变成了一口普通的深坑。
“噗通。”
李默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是血，脸上却挂着一个傻笑。
阿朵也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在墙边，看着站在囚笼中央的那个身影，眼神复杂无比。
林烬缓缓睁开眼，感受着脑海中那段新的信息，心中再无迷茫。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在狱卒消散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菱形晶体。
那是典狱长所有怨念与规则之力凝结成的核心，是它留下的，唯一的“遗产”。
林烬握紧了这枚晶体，也握紧了自己新的“道”。
他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