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苏康直接去了户房书吏们办公的地方。
此时已近散衙时分,书吏们大多心不在焉,见到苏康进来,慌忙起身行礼问好。
“不必多礼,你们忙你们的,本官随便看看。”
苏康摆摆手,目光在几个书吏脸上快速扫过。
大部分书吏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唯有一个坐在角落、头发花白的老书吏,依旧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手中的文书,似乎对苏康的到来并不在意。
苏康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动,就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桌上,发现其文书归类整齐,字迹工整隽秀,做事颇为认真负责的样子。
“老先生如何称呼?在此任职多久了?”
苏康顿时来了兴趣,和气地问道。
老书吏这才放下笔,站起身来,恭敬答道:“回大人话,小人姓陈,单名一个实字,在这户房待着已经有二十八年了。”
“二十八年,可是老资格了。”
苏康含笑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他刚整理好的一份档案翻看,发现是几年前的一笔田赋征收记录,写得条理清晰,数据准确。
“陈先生做事认真,字也写得好。”
苏康由衷地含笑赞叹了一声。
陈实急忙微微躬身谦虚起来:“大人过奖,分内之事罢了。”
不骄不躁,还不错!
苏康轻轻放下档案后,状似无意地问道:“陈先生对这县里的钱粮账目,应该最是熟悉不过了。依你看,如今这府库空虚,除了天灾,可还有人祸?”
此言一出,户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书吏都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看向陈实。
陈实闻言,身子一颤,迅速抬起状似浑浊的老眼看了看苏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大人,账目上的事,白纸黑字,都在那里。小人只管记录,不敢妄加揣测。”
苏康听出了他话里的谨慎和一丝无奈,笑了笑道:“说的是。做好分内事,便是本分。”
他不再追问,转而看向其他书吏,“近日赈灾,账目繁杂,辛苦诸位了。都散了吧。”
书吏们如蒙大赦,纷纷收拾东西离开,只有陈实还站着不动。
苏康正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的陈实低声道:“大人,账册第三柜,最底层,有一些……未及归档的旧稿,或可……消磨时光。”
苏康听得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
晚上,苏康端着油灯独自一人来到户房,找到第三柜,果然在最底层摸到一摞用油布包着的陈旧稿纸。
他将之拿出来,带回县衙后院书房,就在灯下仔细翻看起来。
这并非正式的账本,而是一些草稿、零散记录和誊写时作废的底稿。但就在这些废稿中,苏康发现了几张有意思的纸。
一张是涂改过的入库记录,原本记录的入库粮食数量被刮去,改成了一个较小的数字,刮改的痕迹很新,墨色与周围不同,旁边还有一小行不起眼的批注:“梁嘱改之”。
另一张是杂项支出的清单草稿,其中一项“修缮城隍庙金身,银五十两”,在正式账册里,变成了“银五百两”,草稿上还有马义的签名花押。
还有几张,记录了不同时间,有“城外别院送炭敬”、“京中贵人节敬”等模糊字样,后面跟着不同的数字,接收人都是“梁”、“马”、“牛”或者“尉”(指前任县尉)。
这些虽然都不是直接证据,但拼凑起来,却指向了梁欢等人涂改账目、虚报支出、收取不明来源“孝敬”的事实!那个“城外别院”尤其引人注意。
“这个陈实,是个人才啊。”
苏康看着这些“废稿”,心中了然。
这位老书吏心存正气,不愿同流合污,又人微言轻,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留下一些线索。
第二天一大早,苏康以需要熟悉旧档为由,将陈实调到了自己书房帮忙整理文书。
书房内,只有苏康和陈实二人。
苏康看着陈实,直接开门见山道:“陈先生,那些‘旧稿’,本官看过了,多谢先生。”
陈实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大人……大人在说什么,小人不知。”
“先生不必害怕。”
苏康语气诚恳,“本官来此,并非为了与他们同流合污,而是要还大兴县一个朗朗乾坤!只是如今势单力孤,需要先生这样的正直之士相助。”
陈实抬起头,看着苏康清澈而坚定的眼神,老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旋即又被担忧取代:“大人,您的心意,小人明白。可是梁县丞他们,背后是……是二皇子殿下的门人啊!您……您斗不过他们的!”
果然牵扯到二皇子!
苏康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打消了。
“斗不斗得过,总要试过才知道。”
苏康沉声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看着这大兴县被他们掏空?先生在此二十八年,对这里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陈实沉默了,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大人……您想问什么,小人……知无不言。只求大人,若事有不谐,能保全小人家小……”
“本官以性命担保!”
苏康郑重承诺道。
于是,从陈实口中,苏康得知了更多细节:那个“城外别院”是梁欢等人经常秘密聚会的地点,很可能藏有重要东西;粮仓的粮食大部分是在深夜通过漕运分批运走的,接手方似乎是二皇子名下的皇商;库银则多是以“工程款”、“采购款”等名义,支付给了几家空头商号……
“大人,他们行事周密,您想从明面上找到真账本或者抓住他们把柄,很难。”
陈实最后提醒道,显得忧心忡忡。
苏康目光闪动:“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正面查不到,就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送走陈实后,苏康坐在书房里,静静地思虑着对策。
直到日上三竿,一个“祸水东引”借灾民之手清除障碍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也不是什么善人,既然事实清楚了,他也懒得去收集什么罪证,更不会讲什么武德了,直接开干就行,管他什么事理俗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