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指尖刚触到镜渊的水面，整座山谷便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这是座被迷雾笼罩的山谷，谷中悬浮着十二面青铜巨镜，每面镜子都映着不同的景象：有焦土裂谷的战场，有星羽城的圣辉殿，有时光之墟的青铜遗迹...而最中央的那面镜子，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水面般的水银里，浮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
\"镜像。\"陈墨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镜中人抬起头。他的面容与陈墨分毫不差，却多了几分冷冽的锋芒。他的瞳孔是纯粹的幽绿，没有陈墨眼底那抹暖金；他的骨笛挂在腰间，却没有陈墨笛身刻着的往生咒——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弑神符文。
\"你终于来了。\"镜像开口，声音像两块冰刃相击，\"我等你三百年了。\"
陈墨后退半步。他能感觉到，镜渊里的空气在扭曲，每一丝风都裹着记忆的碎片：母亲临终前的眼泪，父亲锻造第一具傀儡时的火星，还有他自己第一次用亡灵术复活骨狼时，那声怯生生的\"汪\"。
\"你是谁？\"他问。
\"我是你不敢承认的自己。\"镜像抬起手，指尖凝聚起黑色雾气，\"是你藏在地窖里的骸骨，是你烧掉的《亡灵禁典》，是你每次复活亡灵时，心里那声'对不起'。\"他的笑容渗人，\"你总说亡灵该被尊重，可你自己呢？你怕死，怕被遗忘，怕那些你复活的灵魂，终有一天会怨恨你。\"
陈墨的骨笛在掌心发烫。他能感觉到，镜像的力量与他同源——都是生灭之种的分支，都是对生死边界的探索。但镜像的力量更纯粹，更锋利，像一把没有感情的解剖刀，正剖开他所有伪装的坚强。
\"你在说谎。\"陈墨反手甩出三枚骨钉，骨钉分裂成九枚，分别钉向镜像的咽喉、心脏和眉心。这是他用铁骸的熔浆核心淬炼的\"镇魂钉\"，专破亡灵的灵体。
镜像不躲不闪。骨钉穿透他的胸膛，在他背后穿出三截幽蓝的魂火。他却笑了，笑声里带着陈墨从未有过的癫狂：\"你看，你连杀我都下不了狠手。你怕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怕承认你和我一样，都是操控生死的怪物。\"
山谷里的青铜镜突然全部转向陈墨。每面镜子里都映出他的倒影，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跪在母亲坟前烧纸钱，有的在黑市酒馆里给流浪儿递烤红薯。这些画面重叠在一起，组成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被陈墨刻意遗忘的\"凡人陈墨\"。
\"你总说亡灵需要被尊重。\"镜像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像极了母亲哄他睡觉的语气，\"可你呢？你把他们当工具，当武器，当证明自己存在的勋章。铁骸的熔浆核心被你用来战斗，守墓人的骨珠被你用来封印终末之力，就连那只湮灭之鸦...你救它，不过是因为它够强，够能帮你打仗。\"
陈墨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想起铁骸战死前说的\"谢谢\"，想起守墓人少女修复奇迹之羽时的专注，想起湮灭之鸦蹭他脸颊时的温度。那些被他视作\"理所当然\"的羁绊，此刻在镜像的质问下，显得如此苍白。
\"你错了。\"他攥紧骨笛，生灭之种的力量从掌心涌出，\"我尊重每一个灵魂，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曾努力活着。\"
\"努力活着？\"镜像的瞳孔骤缩，\"那你看看这个！\"他抬手按在青铜镜上，镜面泛起涟漪，映出一段陈墨从未见过的记忆——三百年前，他蹲在乱葬岗，用母亲的骨灰拼凑第一个傀儡。那具傀儡的关节是用碎骨，眼睛是用玻璃珠，嘴里塞着半张写满咒文的黄纸。他对着傀儡说话，给它取名\"小墨\"，说\"以后我们一起保护大家\"。
\"那不是保护，是执念！\"镜像的声音变得尖锐，\"你把对母亲的愧疚，对父亲的遗憾，全砸在那堆碎骨上！你根本不是在救亡灵，你是在救你自己！\"
陈墨的骨笛\"咔\"地裂开一道缝。他能感觉到，镜像的话像毒蛇般钻进他的意识，啃噬着他用亡灵术筑起的心理防线。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复活亡灵时的颤抖，想起第一次面对亡灵质问\"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时的无措，想起每一次用亡灵术解决问题后，深夜里辗转反侧的自我怀疑。
\"够了！\"他大喝一声，生灭之种的力量如火山喷发。黑白双色能量在镜渊里翻涌，将十二面青铜镜震得粉碎。镜面碎片如暴雨般落下，却在触及陈墨的瞬间，化作漫天飞灰——那是他用亡灵术凝练的\"魂盾\"，比任何魔法都坚固。
镜像的身影开始虚化。他的冷笑变成苦涩，幽绿的瞳孔里泛起水光：\"你以为你赢了？你只是用更强大的力量掩盖了真相。总有一天，当你发现自己也被困在这场轮回里，你会明白...我和你，本就是一体的。\"
话音未落，镜像的身体彻底消散。但陈墨知道，他没有消失——他的身影融入了陈墨的骨笛，融入了生灭之种，融入了每一个被他复活的亡灵眼里。
\"我知道。\"陈墨弯腰捡起一片镜面碎片，碎片里映出他温柔的笑脸，\"你不是我的敌人，是我藏在心底的另一个声音。\"
山谷里的迷雾突然散去。陈墨看见，十二面青铜镜的碎片正在重组，每片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的他：有哭泣的他，有愤怒的他，有温柔的他，有冷酷的他...这些碎片交织成一幅完整的画像，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真实的自己。
\"原来我这么复杂。\"他轻声说，指尖轻轻抚过碎片里的自己，\"但没关系，复杂才是活着的样子。\"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守墓人少女、老骑士和米迦勒，他们举着火把，正沿着镜渊的小路寻找他。少女的骨珠里，被时间乱流卷来的灵魂们发出欢呼，像是在庆祝什么。
陈墨将镜面碎片收进怀中。他转身走向他们，骨笛在腰间轻鸣，这次的旋律里多了几分释然。
他知道，这场与镜像的战斗没有输赢。他只是终于看清了自己——一个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亡灵合成师，既会为复活的亡灵流泪，也会为守护的生者战斗。
而生灭之种的真正力量，从来不是操控生死，而是...接纳生死的全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