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市第一医院IcU病房外,惨白的灯光映照着张帅帅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憔悴不堪的脸。他像一尊石雕,僵立在厚重的隔离门前,仿佛透过那扇门,能感受到里面危暐(Vcd)微弱的、在生命支持系统辅助下艰难维持的生命波动。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掩盖了昨夜那间出租屋里的血腥与暴力,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与绝望。
危暐的状况极其危重。程俊杰那粗暴的一推一拽,加上急火攻心,导致他颅内轻微出血,多处软组织挫伤,本就脆弱的免疫系统几乎崩溃,并发了严重的肺部感染。医生的话言简意赅:“情况很不乐观,他的身体基础太差了,任何一点并发症都可能是致命的。现在全靠仪器和药物撑着,能不能挺过来,要看他自己,也要看天意。”
张帅帅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玻璃反射中自己扭曲的影子,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的一幕:危暐蜷缩在地的孱弱身影,程俊杰翻窗逃窜的狰狞,以及那扇被撞开后、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破败房间。一种混合着愤怒、愧疚、恐惧和巨大无力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峥嵘岁月”群的界面。他手指颤抖着,打下一行字,又删掉,再打,再删。最终,他放弃了在群里公开说明的念头。他知道,那个群已经不再是传递信息的渠道,而是滋生猜忌、恐慌和背叛的温床。他转而点开了与马文平的私聊窗口,言简意赅地发送了信息:
“文平,Vcd昨晚出事,现在市一院IcU,生命垂危。程俊杰干的。”
他没有提及鲍玉佳,但相信马文平能明白这背后的指涉。
几乎在信息发出的瞬间,马文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背景音是嘈杂的工地噪音,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沉静,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帅帅,具体位置。我马上到。”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无用的感慨,只有最直接的反应。这种沉默的支持,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一家隐秘的私人会所包间内。
程俊杰将那个摔得变形、屏幕碎裂的笔记本电脑主板,重重地放在鲍玉佳面前的黄花梨茶几上,发出“哐”一声闷响。
“东西拿到了,硬盘应该就在这里面。但那老小子临死前反抗,把电脑摔了,不知道数据还能不能恢复。”程俊杰扯下口罩和帽子,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倨傲,以及未能尽全功的烦躁。他刻意隐瞒了自己仓皇逃窜和被张帅帅撞破的细节。
鲍玉佳穿着一身藏青色旗袍,外面披着一条薄羊绒披肩,姿态依旧优雅,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冰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她没有去看那块破烂的主板,而是抬起眼,目光如手术刀般落在程俊杰脸上。
“你确定他没有其他备份?U盘?云存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
“我把他那狗窝翻了个底朝天!屁都没有!”程俊杰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他就剩一口气了,还能玩出什么花样?鲍姐,报酬该结了吧?”
鲍玉佳没有立刻回答,她端起面前的紫砂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缓慢而刻意。她在评估,评估程俊杰话里的真实性,评估这块损坏硬盘的价值,更在评估程俊杰这个人此刻的状态和……潜在的威胁。
“数据恢复需要时间,也需要确认。”她放下茶杯,声音平稳,“俊杰,这件事,你做得有些……毛躁了。我听说,张帅帅后来赶到了?”
程俊杰脸色微变,强装镇定:“是又怎么样?他看到又能如何?他敢报警吗?他自己屁股底下就干净?”
“他或许不敢,但他现在守在IcU外面。”鲍玉佳的目光锐利起来,“危暐如果死了,这就是一条人命!张帅帅如果豁出去,你觉得你能置身事外?”
程俊杰呼吸一窒,梗着脖子道:“那又怎样?谁能证明是我干的?没监控,没证据!”
“有些事,不需要法律证据。”鲍玉佳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然后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准备好的、不记名的银行卡,推到程俊杰面前,“这是一半。剩下的一半,等确认数据彻底清除,并且……风平浪静之后,再给你。”
程俊杰看着那张卡,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是不满:“鲍姐,这不合规矩吧?我冒了这么大风险……”
“规矩?”鲍玉佳轻轻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俊杰,从你昨晚踏进危暐家门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没有规矩可言了。只有利害。”
程俊杰盯着她,眼神变幻,最终,他还是伸手抓过了那张卡,塞进口袋。“行,我等你的‘风平浪静’!”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间。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鲍玉佳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警惕。程俊杰是一把刀,好用,但也容易伤到自己。现在,这把刀已经见了血,并且开始有些失控了。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掌控感:“找最好的数据恢复专家,要绝对可靠。另外,想办法弄清楚危暐在医院的具体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市一院IcU外,马文平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站在张帅帅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他的到来,像一块沉稳的磐石,让几乎被情绪淹没的张帅帅,找到了一丝可以依靠的着力点。
“文平……我……”张帅帅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不用说了。”马文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现在,救人要紧。其他的,后面再说。”
就在这时,张帅帅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曹荣荣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曹荣荣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慌:“帅帅!帅帅!我听说Vcd进IcU了?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昨天程俊杰……我的天啊!怎么会这样!我们会不会都被牵连进去?我……我刚才好像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问我认不认识危暐,是不是了解他的一些情况……我吓死了,直接挂了!帅帅,我们怎么办啊?”
曹荣荣的语无伦次,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这个松散联盟中,那些意志不坚定者正在迅速崩塌的心理防线。她的恐惧是具有传染性的。
张帅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荣荣,冷静点。Vcd还在抢救。至于电话……可能是记者,也可能是……”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个可能性让电话两端的两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不行!我不能待在家里了!我害怕!”曹荣荣的声音尖利起来,“我要去找你们!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等张帅帅回答,她就挂了电话。
张帅帅放下手机,和马文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壁垒,正在从内部开始崩解。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每个人都开始依据本能行动,而本能,往往是最不可靠的向导。
几个小时后,孙鹏飞也出现在了医院。他不是来看望危暐的,或者说,不全是。他将张帅帅拉到走廊僻静的角落,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帅帅,我刚得到确切消息。”孙鹏飞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调查组已经正式立案了,不再是内部核查。方向非常明确,就是李强事件和后续的资产转移、技术掩盖。而且,他们似乎已经掌握了相当一部分外围证据,包括当年一些资金的异常流动,以及……我们几个人近期的资金往来,特别是流向危暐账户的。”
张帅帅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调查组的介入,意味着事件的性质已经完全改变。从私下的恩怨、道德的拷问,升级到了国家力量介入的法律追责。
“他们……动作这么快?”张帅帅感到喉咙发干。
“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孙鹏飞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IcU的方向,“危暐的存在,他之前的水滴筹,我们后来的‘探望’和汇款,可能都成了某种……线索或者催化剂。现在,程俊杰昨晚的行动,更是把一切都推向了最糟糕的方向。”
“程俊杰那个疯子!”张帅帅咬牙切齿。
“现在说这些没用。”孙鹏飞打断他,“当务之急,是我们自己。帅帅,我们得统一口径。关于当年的事,关于给Vcd的钱,我们必须……”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在巨大的危机面前,自保成为了第一本能。所谓的“战友情谊”,在法律的铁拳和自身安危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张帅帅看着孙鹏飞,这个一向以冷静、务实着称的伙伴,此刻眼中也只有急于切割的仓皇。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他们这群人,因为利益而聚,最终,也必将因为灾难而散。那道曾经因共同秘密而构筑的脆弱壁垒,在内外交攻之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崩离析。
而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危暐,他这个最初被视为麻烦和隐患的源头,此刻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恐惧和所有的罪责,静静地躺在风暴的中心。
崩解的,不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壁垒,更是每个人内心那套自欺欺人的防御工事。真实的恐惧,远比想象中更加冰冷刺骨。第六百七十三章,在医院的白色恐怖与各怀鬼胎的暗流中,将故事的张力推向了一个新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