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出了胡丞安那档子事儿，便是如今还未出正月，市井中也不同往日般喧嚣。
走卒贩夫缩着脖子行色匆匆，酒楼茶肆里往日高谈阔论的声量也低了许多。
刘风青带着一大群官兵以雷霆手段捉拿胡丞安，再有沈沉戈动身前往平塘……莫说是朝堂上的官员了，便是寻常百姓也能从中悟出点什么。
不过这些暂时同沈明曦她们没什么关系。
赵寻珍的逝世给秦芸带来的打击不小，这姑娘整日窝在房里头哭，就连饭都吃不下去几口。秦黎担心她，想着让她多吃些，结果秦芸晚膳用多了些，半夜里就开始呕吐，吐得小脸煞白，不出几日，整个人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了。
年纪不大，她性子却是倔得很。赵寻珍离世后整个人便孤僻了不少，除了秦旭、秦黎、沈家姐妹俩，任谁到她面前都撬不开她的嘴，只顶着那双肿得像是核桃一样的眸子默默流泪。
沈明曦才用了午膳，便听云芙说，今儿秦芸因为滴水未进，生生将自己饿晕了去。
她眉头微蹙，让云影吩咐厨房准备了些软糯的点心，等沈明珠从铺子里回来了，二人带着食盒一道去看秦芸。
姐妹两个到了院里，不动声色掀起屋门口的帘子走进去。
小丫头抱着膝盖蜷在临窗的炕上，下巴尖瘦得能戳人，失神的眼睛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眼泪早已流干，眸光空洞，同刚来府上时的生动判若两人。
即便是听到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她也不曾扭头看。
仿佛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她的兴趣。
屋里伺候的丫鬟见了二人正要躬身行礼，被沈明珠抬手制止：“你们先出去罢，这儿有我跟曦曦就行了。”
云芙将食盒放在桌上，也跟着一道退下，屋中只剩下她们三人。
“芸姐姐，听说你今儿又没吃东西，我让厨房给你炖了些牛乳燕窝羹，加了点新渍的桂花糖，你尝尝？甜的，暖暖胃，缓缓。”沈明曦端着盏甜白瓷小盅，坐到炕沿，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她原本是不太会哄人的，可她身子弱，不好的时候柳琳琅就会哄着她多用些膳，一来二去，也算是有了经验。
沈明珠挨着她坐下，见她眼皮依旧红肿，让外头守着的丫鬟送了热水和帕子来，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敷在秦芸哭得红肿的眼皮上，言语间颇有些无奈：“你看你这小脸，都瘦脱了相。若是祖母瞧见，心里该多疼？便是……便是赵姨在天有灵，看着你这般糟践自己身子，也定要心疼坏的。”
秦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敷着温热的帕子，干裂的嘴唇抿了抿，依旧提不起劲，只微弱地摇了摇头。
沈明曦见状，用小银勺舀了半勺晶莹剔透的羹汤，特意在碗沿边晾了晾，才递到秦芸唇边，温言哄劝：“就尝一口，一小口也好。你赵姨最是疼你，定盼着你健健康康的。”
那熟悉的带着淡淡桂花甜香的暖意丝丝缕缕钻入鼻尖。秦芸鼻子一酸，又想起娘亲在时，冬日里也总爱熬点甜汤给她暖身。她终是抵抗不住这份温柔的诱哄，还有对娘亲回忆的牵引，微微张开嘴，将那勺温热的羹汤含了进去。
一丝清甜在舌尖化开，暖暖地滑入喉中。她没说话，只是又小小地、近乎无声地张了下嘴。
沈明曦和沈明珠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微微的欣喜和心疼。
两人到底都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七岁不到的身子里，装着的是成熟的、经历过变故的灵魂。
她们当然能理解秦芸此时的心情。
尤其是沈明珠，前世沈君墨被污蔑入狱，后来……她当时的心情比秦芸还要低落，甚至动了些极端的念头。
见她愿意吃，沈明曦便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她，沈明珠则用帕子不时替她擦拭嘴角。一盏羹汤不多，秦芸也只用了小半盅，但这已是从她娘亲走后，她愿意吃下的最多、最顺畅的一餐了。
喂完羹汤，沈明珠接过空碗放在桌上，扶着秦芸靠坐好，替她掖了掖被角。沈明曦才状似随意地开口道：“这一晃，年过完了，眼瞅着咱们也要回书院了。”
按理来说，她们早该去书院的，只是因为这阵子事儿太多，柳琳琅替家里的几个孩子告了假。
沈明珠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仍是接了下去：“是啊，听说咱们有一些新的同窗。”
“读书还是挺好的……”沈明曦将秦芸额角的碎发理好，目光灼灼看着她，温声问道：“芸姐姐，想不想读书识字？”
秦芸抬头，面露迷茫。
为什么突然问她？
沈明曦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是这样的，芸姐姐，你应该也知道，先前我同姐姐救了一些被拐卖的孩子，现在那些孩子里，有些想学习——所以我同姐姐和兄长商量过了，我们想以将军府的名义，创办一家私塾，供他们学习。”
这是之前她和沈明珠闲暇时候聊过的事情。
云山书院里的“寒门”根本不是字面意思上的“寒”，大多寒门弟子，实际上也不过是落魄的世家子弟。
真正穷困的人家，连生计都是得过且过，又如何上得起学？
不过这件事情目前只是她们的想法，并未落实。
且开办私塾并不是口头说说便能立刻落实的事儿，尤其是她们还在京城，天子脚下，任何事情都要跟着规矩来。
见秦芸眸光微动，沈明曦再接再厉：“祖母常说，学识可明理，可自立。我们看到那些被救回来的孩子，年纪不小却连自个儿的名字都写不出，懵懵懂懂吃了许多亏，心里便一直琢磨。想着能不能在外头就近寻一处清静的院落，请上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先生，不拘他是落第的秀才还是位才德兼备的姑娘家，起码让那些孩子不至于落得个睁眼瞎。”
她顿了顿，看着秦芸听得有些专注的眼睛，声音放得更缓也更诚恳：“识些字，懂得柴米油盐，日后管家理事，也不至于一头雾水。若是愿意，听听史书里的兴亡教训，懂得些人情道理也好啊。不为考功名，只为让心里亮堂些，路，也走得更稳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