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转身去灶台边拧了块热毛巾,小走到宋德宁跟前,轻轻替他擦脸。
几个侄子侄女围在旁边,笑嘻嘻地瞅着热闹。
谁也不生她气,反倒觉得她这脾气,才像真正的“宋家云儿”。
只剩宋母,双手抱臂,板着脸,一言不发。
吃饭时,宋萩云正偷偷瞄着爹的碗,想趁人不注意把最大的一块肉夹过去。
结果她还没动手,自己碗里突然多了一块鱼腹肉。
“跑一趟瘦成竹竿了,脸颊都凹下去了,再不吃胖点,以后长不高,哭都没地儿哭。”
宋母说话时横了宋萩云一眼。
宋萩云刚想抬头看她,她立马瞪回去。
“娘……”
宋萩云鼻子一酸,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宋母最受不了她这副模样。
明明在外面逞能得像个汉子,回家一碰见亲人的关心,就立刻溃不成军。
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早就不气你了。可你下次别再这么胡来,听见没有?别总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扛下所有。”
“家里这么多人,你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什么事都自己扛,把别人急得团团转,你心里就痛快了?别总顾着自己,也要想想我们啊。”
宋萩云抽抽搭搭地点头,一把拽过她袖子,使劲蹭着眼泪和鼻涕。
宋母气得跳脚,猛地抽回袖子。
“臭丫头!这可是我新买的衣裳!才穿第一天就被你糟蹋成这样!”
“嘿嘿。”
宋萩云吸了吸鼻子。
“下次上镇,我给你买两件!保证比这还好看!”
“两件?不行!两百件!”
宋母故意板着脸。
桌上顿时炸开了锅,笑声此起彼伏。
休整两天后,宋萩云便开始干活了。
她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村里的田里,秧苗都快齐腰高了。
村长又登门催了,站在院门口。
“老宋啊,你家咋还不下种?再拖个十天半月,真赶不上节气了!误了农时,收成就得打对折!”
宋德宁正蹲在门口磨铁耙。
一听这话,他抬起头,咧嘴一笑。
“不急不急,一点都不急。我闺女说了,有绝招,你们等着瞧吧。”
“啥绝招?”
村长急问,身子往前探了探。
“还能让秧苗倒着长不成?”
“她说新谷子根扎得深,风吹不倒,雨淋不烂,晚几天撒也无妨。”
一听这话,村长眼睛一亮。
“真有这好事?”
他半信半疑地搓着手,嘴唇微微颤抖。
种了一辈子地的人,最怕的就是天灾毁了庄稼。
若真有这么抗风抗雨的谷子,那可就是天大的福气。
他急切地盯着宋德宁,生怕错过一个字。
老一辈都知道,谷子一长高,风一刮,雨一打,大片大片倒伏,收成少一半。
村里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农,早年都吃过这样的亏。
因此每到雨季,家家户户都提心吊胆。
他正想追问详情,宋德宁接着说。
“闺女从外地带回来的新品种,跟咱们往年用的,不一样。”
宋德宁双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腰板。
“哦!”
村长恍然大悟,嘴上说没法子,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
这稻子,真能扛风?
得瞅瞅!
他拉长了音调,眼角不停往宋德宁家的地头瞟。
要是这谷子真能抗倒伏,自家那三亩地可得赶紧换种。
宋凌陌最近天天对着宋萩云给他的那张图发呆。
这张图是宋萩云亲手画的。
宋凌陌每晚坐在矮凳上,拿着图反复端详,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是个木匠出身,只会雕些花鸟虫鱼的装饰活。
对于这种带机械原理的东西,完全摸不着头脑。
图上画了个轮子,一圈木斗,还有根长槽,看着简单,他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几次失败后,他差点把图纸揉成一团扔进灶膛。
宋萩云倒不嫌麻烦,一有空就蹲在他边上,看他拼出的零件,哪不对就帮着改。
她指着轮轴说。
“这轴必须对准水流方向,不然推力不够。”
又指着木斗间距。
“太密了舀不着水,太稀了又供不上。”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磨了快两个月,等这玩意儿弄好,地里的秧苗都绿油油一片了。
终于在一个清晨,那台笨重的水车发出吱呀一声,缓缓转动起来。
水斗依次浸入河中,满载清水,再抬升、翻转。
那一刻,宋凌陌激动得眼眶发红。
别人家的苗长得也高,可一比,宋德宁家的地里,秧苗粗壮得多。
路过的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这是施了什么仙肥?怎么长得这么精神?”
村长心里纳闷。
咱家地跟他们家是连着的,中间就一道土埂,肥力能差哪儿去?
他弯下腰,拔起一根自家的稻苗,又偷偷摸摸跑到宋家田里,悄悄扯了一根对比。
果然,宋家的根系密密麻麻,而自家的根又细又短,一扯就断。
他蹲在河边,手里拎着粪瓢,一瓢一瓢往田里泼水。
这一片田足足三亩,浇完得花上大半天。
才浇了十几下,腰就快断了。
刚想坐下歇口气,抬头就看见宋德宁父子俩推着个大圆玩意儿朝这边来。
宋萩云走在后面。
村长赶紧站起来,围着那东西转了两圈。
“你们这玩意儿……是干啥的?看着像个大风车,又不像。”
村长眯着眼打量,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木轮,又探头看底下那一圈木斗。
宋德宁笑了笑。
“这是我闺女想的法子,专门用来浇水的。老哥你家地挨着我们,要是能用,往后你就不用弯腰泼水了。”
他知道这水车一亮相,村长肯定坐不住。
村长听得心里直痒痒,可又有点不信。
这东西,真能自己浇水?
他活了五十多年,头一回见。
宋萩云二话不说,指挥着他们把水车安稳。
“二叔,把这边固定住,二哥,把轮轴对准水流。”
她蹲下身,亲自检查每一根榫头是否牢固。
等到一切就绪,她深吸一口气,朝父亲点点头。
“可以了,推一下试试。”
下头的木斗对准河水,轮子一转,水就自动被舀起来。
随着第一只木斗缓缓没入水中,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水被稳稳兜住,沿着轮缘向上攀升。
水流顺着光滑的槽道,注入干渴的田地。
“成了!”
宋萩云一拍手,蹦起来。
“二哥!咱真成了!”
她跳起来转了个圈,差点绊到木槽边缘,幸好宋凌陌眼疾手快扶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