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广站在原地，不停咽口水，以此来缓解喉咙的不适，然而咽着咽着，他又莫名地有几分回味，其实那鱼片不止是辣，还很烫，又烫又辣才让他没忍住吐了出来，现在想想，其实他也不是不能吃。
香是真香啊，鱼肉吃着也挺嫩的。
可惜人家已经端走了，他也不好给人追回来让他再尝一片。
见谢云昭重新回到灶台边上将所有东西归位，将案板清洗感觉，林广不由自主走过去，一眼瞧见灶台上剩下的还冒着热气的菜。
“好香。”林广用鼻子深吸一口气说道，看向谢云昭:“这也是你做的吗？”
谢云昭一面收拾一面回道:“是。”
“也是辣的？”
谢云昭转头对上林广渴望的眼神，笑了笑:“小哥好奇可以尝尝。”
林广对谢云昭的有眼色表示满意，拿了干净的筷子挨个夹了一筷子放进碗里，尝了尝。
只除了春笋炒腊肉有些辣味之外，两外两道都比较清淡，不可否认味道都很不错。
春笋炒腊肉放的辣椒不多，只有微微的辣味，不像酸辣鱼片那般浓烈，林广反应也不像方才那般大，甚至惊讶地点点头“嗯”了一声:“这个好吃。”
说完就看着谢云昭等她的反应，意思很明显。
几盘菜而已，谢云昭没道理因此和高彦昌的人起冲突引起他的注意，而且她现在很累很饿，只想吃完饭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
“我刚好做得多，不如小哥每样装一盘带给大人尝尝？这样若是不合大人口味，也不至于过多浪费。”
林广撇撇嘴，想说浪费怎么了？又不是饥荒，难不成还会缺这几盘菜不成？
正要开口，就听面前的人继续道:“高大人克勤克俭，惠泽百姓，曾得皇上盛赞，想必就算不合口味，也会为难自己吃完。”
她语气感叹，看起来像是钦佩，实则话中有话，但林广更关心另一件事:“你认识我们大人？”
他上下打量谢云昭，以为她是哪位大人的亲眷，否则怎么会知道他家大人被陛下赞过勤俭的事？
谢云昭道:“方才听驿馆的驿吏们说过，我也是从夔州过来的，自然听过高大人的名号。”
原来是夔州人，他家大人就是在任夔州路转运使的时候得陛下下旨嘉奖的，夔州百姓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林广提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一些，态度却没了方才的强硬:“那就按你说的办。”
虽然有种被威胁而落于下风的不悦，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提醒了他，这里是驿馆，来往大多都是官，人多嘴杂，浪费饭食看起来只是一件小事，但有时候小事也能成大事，万一传到什么巡检耳中，参上他们大人一本，不论他家大人会不会被申斥，到时候倒霉一定会是他，他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谢云昭将三样菜每样扒拉一点点到干净的盘子里，稍稍摆了个盘，让它显得不那么磕碜，顺便把春笋里面的辣椒全都挑出来，以免对方误食被辣到找她麻烦。
好在她怕五个人不够吃做得比较多，拨出去一点影响不大。
林广将三道菜放进食盒里，那边厨子也做好了最后一道菜，便让厨子提着一起送过去。
谢云昭收拾完灶台，和返回的顾元瑾把饭菜端回屋。
顾元祺乖乖坐在桌前等他们坐下，待宋兰发话说“吃饭”才伸筷子。
谢云昭做得饭菜味道没的说，鱼片酸辣开胃，鸡蛋羹软糯嫩滑，春笋咸香脆爽，肉丸冬瓜汤清爽解腻，顾元祺胃口大开，吃了满满两碗饭，喝了一碗汤，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这边一顿饭吃得畅快，上房里孟清卓和高彦昌却是意犹未尽。
孟清卓放下筷子，赞道:“这驿馆的厨子的手艺倒是不错，小子多谢大人款待。”
那冬瓜汤做得颇合他的口味，肉丸的鲜香，冬瓜的清甜，融合得刚刚好，他喝了一碗很想再来一碗，结果只够两碗的，他总不能把高大人的份也喝了。
还有春笋炒腊肉，里头不知道放了什么，有点辣舌头辣喉咙，但又不觉得难受，反而还有些上瘾，越辣越想吃，可惜才吃了两口就没了。
“这不是驿馆的手艺。”高彦昌看着一桌子菜中间空了的两个盘子一个汤盅摇摇头，他在这驿馆住了有好几日了，之前吃的饭菜可没有这样的味道。
高彦昌拿起一支筷子，敲了敲另一盘没怎么吃的鸭肉，道:“这才是驿馆的手艺。”
他说完扬声对外头喊:“林广。”
林广应声进屋，垂首行礼：“大人。”
高彦昌扫了眼桌上的残羹剩饭，看向林广问道:“驿馆来了新厨子？”
林广瞄了瞄空掉的盘子，心下了然，方才尝过的味道似乎又回到嘴里，让他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回大人，还是原来的厨子，不过小的拿回来那三道菜是一位住在驿馆的小娘子做的。”
高彦昌扬起眉毛：“哦？”
林广便老老实实将厨房发生的事交待了个干净。
“这位小娘子可还在这驿馆里？”
“应该还在。”
“去请她过来。”
“是。”
想在驿馆找个人还是没什么难度的，林广把驿长找来吩咐下去，谢云昭便很快被带到高彦昌的房门口。
还不等高彦昌看清谢云昭的长相，一旁的孟清卓却先是一愣:“秦小娘子？”
高彦昌转头看向他:“二郎认识？”
孟清卓在孟家排二，年纪和高彦昌的儿子差不多大，高彦昌拿他当小辈，便用家里的排行来称呼他。
因为被家里交代过，孟清卓面对高彦昌很是恭敬小心，闻言便将谢云昭的身份和此行前往江陵府的缘由一五一十说了。
谢云昭静静候在门口，暗暗打量了高彦昌一番。
高彦昌看着四十来岁，脸庞圆润，却不显胖，看着就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一般，只有眼中偶然闪过的光芒表明其并非表面这般圆滑。
听完孟清卓的话，高彦昌转头看向谢云昭，眸光闪了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秦小娘子，久仰大名。”
谢云昭施礼道:“见过高大人，大人谬赞了。”
理直气壮的语气让高彦昌忍不住笑了声:“秦小娘子倒是自信。”
他都还没说久仰她什么大名，就默认他是准备夸赞她。
这般胸有成竹稳如泰山的气魄——
陈正德死得不冤。
不，应该说是死得活该！
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都对付不了，还敢有胆子威胁他！这样的蠢货，该死。
想到这个名字，高彦昌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很快消逝。
陈正德已经死了，所有的过往也都已经埋葬，不值得他再浪费情绪。
但作为砍掉他“一根手指”的罪魁祸首，不代表他就毫无芥蒂。
“听本官的长随说，本官吃的菜是秦小娘子做的，不瞒秦小娘子说，这是本官路上这些天吃得最合口的一顿。”
谢云昭再次说:“大人谬赞了。”
高彦昌扯了扯唇角，略觉索然，道:“秦小娘子的手艺很好，本官吃过一次，倒有些念念不忘，既然秦小娘子之后也会同路而行，不知道能否请秦小娘子做饭的时候多做一份？本官可以付钱。”
尽管对面前的小娘子心怀芥蒂，但这小娘子身上背着皇命，他也做不了什么，再说他自己身上也背着皇命，还要尽快赶到庐州，没必要为此耽误自己。
行路艰辛，能有条件改善一下伙食，他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至于付钱？不存在的。
他就不信到时候这小娘子好意思开口问他要钱。
谢云昭不知高彦昌心中的想法，但无论知不知道她都不愿被人当厨娘使唤。
赶路已经够累了，要不是因为顾元祺，她也不会动这个手。
“自然可以，日后路上只要我做饭，必定多给大人备一份。”谢云昭恭敬道。
至于什么时候做饭，做什么饭，那就是她自己说了算。
高彦昌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点点头挥手让谢云昭退下。
孟清卓也起身告辞:“那小子也先回去了，大人好生歇息。”
“去吧，记得明日卯时出发。”
“是。”
孟清卓退出房门，大步追上谢云昭。
“没想到秦小娘子不仅针线活儿做得好，厨艺也不差。”
谢云昭背着手:“嗯，我手巧。”
孟清卓啧啧两声:“我也该学学秦小娘子的心态。”
驿馆房间都在同一区域，隔得不远，两人说话间就到了谢云昭的房门口。
孟清卓和谢云昭说了声明日出发的时辰，两人在门口分别。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更加庞大的队伍从驿馆出发，浩浩荡荡逐渐远去，驿馆上下皆松了口气。
谢云昭依旧偶尔骑马，骑马骑累了就上孟清卓的马车里休息，或者和孟清卓下棋打发时间。
围棋太费脑子，而且她不怎么擅长，所以她拿出了她出发前特意准备的用来打发时间又不那么费脑的棋——象棋。
大夏人也好象棋，只不过这里的象棋棋子不如她前世所熟悉的象棋那么齐全，没有“士”“象”“炮”这些棋子，棋谱也不相同。
孟清卓右手拿起桌上的“炮”字棋，左手拿起“象”字棋，稀奇道:“这是你自创的玩法？”
谢云昭摇摇头:“不是，这是我家乡的玩法。”
孟清卓“哦”了声，没有深问，跃跃欲试:“怎么玩？”
谢云昭便和他讲解规则。
“这么复杂？”
“多玩几轮就懂了。”
两人便在马车上进行了好几天的厮杀，孟清卓越玩越来劲，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时不时就要拉着谢云昭下象棋。
时间飞快消逝，就这样走走停停，队伍很快进入峡州境内。
峡州多山，山路难行，行路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
“休息一下吧，让马也歇歇，越走越慢。”
队伍在山谷停下，马上的人齐齐翻身下来，就地休整。
镖师护卫们各司其职，有人将马牵到河边饮水，有人在一旁空地上生起火堆，其他人则各自找了地方或站或坐，要么拿出水囊喝水，要么拿出干粮来啃。
虽然已经是三月，但河水还是略有些冰凉，山谷里的风带着河水的湿气，吹得人脑袋发木。
众人也都从马车上下来，聚到火堆胖取暖。
孟清卓已经几天没有下棋了，正手痒痒，从马车上被几案搬下来，要拉着谢云昭下棋。
坐在火堆旁的高彦昌偏头看向谢云昭:“秦小娘子这几日也都是吃的干粮？”
他说着牙根有些紧，终于后知后觉谢云昭当初的回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说是做饭的时候给他也做一份，结果自从出发她就没再做过饭！
还以为自己终于能改善伙食了，搞了半天他被这小丫头给骗了。
谢云昭点点头:“是，没有食材，而且我也怕把手给弄糙了，万一再一不小心受了伤，拿不了针，误了皇上交代的差事。”
有理有据，理直气壮，无法反驳。
高彦昌自讨没趣，转头不再和她说话。
谢云昭拒绝了孟清卓的下棋邀请，走到另一边马车上看了眼宋兰和窝在她怀里的顾元祺。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顾元祺这几天有些拉肚子。
“阿祺要下来透透气烤烤火吗？”她问道。
顾元祺小脸惨白，小声道:“我想上茅房。”
宋兰叹了口气:“走，阿娘带你去。”
顾元瑾开口:“我也去。”
谢云昭转头喊了声宋莲，让宋莲陪着一起。
这野外，也不知道会不会遇见一些猛兽，还是让宋莲陪着安全。
宋莲自然义不容辞，带着三人走进一边的林子里。
谢云昭重新回到远处坐下。
孟清卓关心道:“阿祺怎么样？没事吧？走过这段，到下个城镇给他请个大夫看看。”
谢云昭点点头:“嗯，就——”
她话语未完，忽地眼神一变，猛地起身，同时伸手拉过一旁的孟清卓急速后退避向一旁。
就在两人刚刚站定之时，一支羽箭挟着风声瞬间狠狠扎进他们面前的火堆中，正在燃烧的木柴被掀飞，火星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