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展着伸展着，忽然觉得脖子空空，谢云昭心下一慌，摸了摸胸口，没有摸到之前一直落在这里的玉佩。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白布袍已经不是之前那件。
谢云昭把自己上下搜完，神色难看。
这群人，不仅拿了她的玉佩，连她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放过。
没让谢云昭等多久，乔绍便端着饭菜回来了，进屋就见屋内的女孩儿脸色不太好看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愠怒。
乔绍神情漠然，像是没看见一样将先前的饭菜原封未动地放到桌上。
“我们大人说，要么吃这个，要么打断腿吃新鲜的，你可以选一个。”他淡淡道。
谢云昭面无表情盯着他:“你们搜我身了？”
乔绍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以为她是在意自己的清白，难得解释了一句:“是让厨房的厨娘帮忙给你换的衣服。”
谢云昭扯扯嘴角:“我的玉佩呢？”
“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钱你们拿走就拿走，还请把玉佩还我。”
乔绍愣了下，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遗物？
“高彦昌还活着。”
谢云昭沉了口气，不耐道:“我之前就说过了，高彦昌不是我爹，你们认错人了，随便你们信不信，把我玉佩还我！”
别的事她都忍了，此刻被限制自由还被拿走东西的烦躁达到顶峰。
乔绍也有些不耐烦了:“爹不爹的这事儿不归我管，玉佩也不在我这儿，赶紧把饭吃了，我没空陪你在这儿耗，等到了地方，你自己问我们大人要去！”
他敲了下桌子，身上泻出几分凶悍:“不肯吃是吧，要我喂你？”
谢云昭看他一眼，收敛了情绪，拿起筷子默默吃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乔绍显然不是个做主的，和他说再多也是白费功夫，倒不如留着精力应对真正能做主的人。
这些时日，她也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大概拼凑出了他们的身份。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洞庭湖叛贼冯幺的人。
虽然不知道冯幺和高彦昌有什么过节，但知道了背后主使是冯幺，她倒是松了口气。
冯幺的据点便集中在岳州，岳州与江陵府相邻，秦大将军便在江陵府，必要时刻方便她求援。
其次，在传闻中，冯幺的名声，要比孔进宗好太多，并非穷凶极恶，不讲道理之人，要不然也不至于能聚集这么多人同他起事。
短短几个月，就将原本不满十万人的队伍发展到十五万。
这些时日看乔绍等人行事，或许称不上温柔，不过却算有良知，由此可知其主子的人品。
想必作为这群人首领的冯幺，还是能听得进去话的，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谢云昭在思绪万千中吃完了饭，没过多久，就再次陷入昏睡。
就这样睡了醒，醒了睡，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船终于靠岸。
大约是到了他们的地盘，谢云昭总算吃上了没有药的饭菜，精神也逐渐恢复。
与此同时，宋莲一行人也紧赶慢赶风尘仆仆进了江陵府的城门。
先找了家客栈把宋兰三人安置好，宋莲便匆匆出了门，一路找到了府衙。
府衙门口的守卫看到她靠近，便上前挡在门口，一手握着刀柄，一面道:“这里是府衙，求告击鼓便是，登闻鼓在那边，莫要再上前。”
他伸手指了指大门侧边的登闻鼓，语气警告。
宋莲施礼道:“我找秦大将军，劳烦官人通传一声，就说山河坊宋莲求见。”
山河坊？
那守卫转头和同伴对视一眼。
“你听说过山河坊吗？”他问道。
同伴摇摇头。
守卫看向宋莲，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只当宋莲又是一个听闻秦大将军之名前来府衙想要见面的仰慕者，这些时日他们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男男女女。
秦大将军肩负重任，这些人里面，谁知道会不会有冯幺派来的探子或者杀手？
守卫想到此，顿时眉头蹙起，不耐烦地驱赶道:“去去，秦大将军事务繁忙，哪有空理会你们这些闲人？有冤击鼓，没事就赶紧离开，别在这儿吵嚷。”
宋莲也懒得同他们周旋了，单刀直入:“我从夔州来，和我侄女妹妹一家一起，同行的还有淮南西路新任转运使高彦昌高大人，以及绣云阁的少东家孟二公子，不料经过峡州的时候遇上匪徒，匪徒掳走了高大人孟二公子，还有我侄女。”
守卫驱赶的动作停下，神情严肃起来。
高彦昌是谁他并不认识，但淮南西路转运使的名头足够响亮，另外，绣云阁孟二公子的大名，在江陵府，还是有些名气的，这两个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守卫能做主的，无论这女子说得是真是假，都要上报知府才行。
不过，事情还是要先问清楚——
“既然是在峡州出事，为何不上报峡州衙门？”
虽然孟二公子是他们江陵府人，但人又不是在江陵府地界出事的，当然是峡州知州的责任，怎么反而舍近求远跑来江陵府报案？
不会是故意编瞎话好想办法见秦大将军行刺杀之事吧？
守卫看着宋莲神情戒备。
不怪他疑神疑鬼，实在是冯幺的名字太过响亮，年前和朝廷那一战让他们颇有些谈冯色变。
朝廷又调来了秦大将军坐镇，知府大人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让他们小心分辨，一定要保护好秦大将军的安危，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丁点儿马虎不得。
宋莲面色不变，一双眼明亮而沉静:“因为掳人的是叛贼冯幺。”
冯幺。
守卫愕然:“怎么会？”
别人都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是想冯幺冯幺就来？
他蹙眉道:“冯幺无缘无故跑那么远掳走淮南西路转运使作甚？”
淮南西路距离冯幺百八十里，不碍着眼不碍着事儿的，值得冯幺费这么大心思饶路去峡州掳人？
宋莲皱眉反问:“你问我我问谁？我要是知道还能来这里？”
真是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当上堂堂府衙大门的守卫的。
宋莲略觉上火，嫌弃道:“现在不是讨论冯幺为什么要掳人的事，而是要赶紧把人救出来，秦大将军到底在不在府衙？不在就别浪费我时间。”
守卫被宋莲一顿怼，不由有些羞恼，然而此事重大，耽误了事他担待不起，只好忍下气，咬牙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通报，不过秦大将军见不见你我可不保证。”
宋莲翻了个白眼:“你和他说宋莲他就会见我的。”
守卫“呵”了声:“胆子不小，脸皮也挺厚。”
这话他这些日子听得多了。
以为自己是谁啊。
听守卫恭敬禀报说一个叫“宋莲”的女子求见，秦孟衡有些惊讶，他是知道谢云昭被皇帝钦点入江陵府司锦院的事的，算算时日，也差不多是这几日到，只是外面求见他的人并不是“秦嫣”，而是“宋莲”，这让他敏锐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她还在门外吗？”
“回大将军，是，这女子说——”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亲自听她说。”
守卫话还没说完，便被秦孟衡打断。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往外走。
被丢下的守卫茫然抬头，还真认识啊。
宋莲见秦孟衡出来，忙上前:“秦大将军。”
并未在意跟在秦孟衡身后恨不得把头垂地上的守卫。
秦孟衡四处看了眼，没看到谢云昭的身影，心下便是一咯噔。
“宋娘子，进去说吧。”
镇抚使是皇帝为剿灭匪患而新设的一个官职，主管平叛事，所以并没有专门的办公场所，人在哪个州县就在哪个州县衙门办公。
江陵府知府钱大人专门收拾了靠北边离大门和侧门都比较近、方便出入的房间给秦孟衡。
因为朝南，所以采光很好，挂在屋内的舆图被阳光照得颇为清晰。
秦孟衡听宋莲说着情况，手指在舆图上点着。
“他们应该是将人带到岳州了，冯幺在岳州，他和高彦昌之间的恩怨，想必是想亲自解决。”
宋莲惊讶扬眉:“恩怨？冯幺和高彦昌有什么恩怨？”
她虽然对冯幺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冯幺是鼎州土生土长的农民，而高彦昌是北地人，从不曾在荆湖北路任职，就算路过也未曾到过鼎州，两人可谓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这两人能有什么恩怨？
秦孟衡回过身来，从书桌格子里翻翻捡捡拿出一封信件递给宋莲，示意她打开看。
“我也是才得到消息，这个冯幺，他的身份是假的，冯幺本姓宋，和宋娘子一个姓，名叫宋游，是夔州路云安县人。”
云安县，就是云安军驻地，那里是大夏最重要的盐产地之一。
两年前的宋家，经营着云安县最大的盐场。
“私盐案？”宋莲看着手中纸上的内容，惊讶出声。
秦孟衡颔首:“宋游的父亲被举报私自向外贩盐，谋利数百万两，消息传到朝堂，皇帝震怒，下令抄了宋家，妻儿流放岭南，宋游的父亲斩首示众。”
大夏对盐管控力度极大，宋家虽然经营着盐场，但也受官府全权监管，所产的盐皆由官府统一收购，禁止民间私自贩盐。
宋莲将纸上的内容看完，不解道:“这和高彦昌有什么关系？”
高彦昌那时正任夔州路转运使，转运使负责物资运输，盐也在其列，他和宋家或许有过往来，但宋家的案子是提点刑狱司办的，又不是转运使的职责，宋游何故不找提点刑狱使，而找高彦昌这个转运使的麻烦？
“难不成是被高彦昌举报的？”宋莲猜测道。
但这也说不通啊，高彦昌如果发现宋家暗中贩卖私盐，哪里还用得着偷偷举报？
秦孟衡背着手，重新站到舆图前，看着云安县所在，道:“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查冯幺，查了两个月才查到些眉目，宋家的案子，似乎有些蹊跷，恐怕是给人做了替罪羊。”
宋莲眉目舒展开，“哦”了声:“所以高彦昌是幕后主使？监守自盗？被发现了就推了宋家出来。”
怪不得费尽心思，冒着危险也要从岳州跑到峡州设伏，甚至还动用了弓弩，看来是存了势在必得的心思。
就是不知道那些人里有没有冯幺。
“这样来看，那小嫣应该是安全的。”
不过也不能排除意外，毕竟冯幺此人是什么样，他们并不全面了解。
人心难测，也保不齐冯幺哪根弦搭错了突然下手要人命。
当务之急是把人给救出来。
“不知秦大将军对岳州的情况了解多少？可否告知于我？”
秦孟衡看着她:“你打算亲自去救人？”
宋莲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问道:“秦大将军有什么计划？”
秦孟衡歉意道:“这是军营机密，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想办法帮忙救小……小嫣，你稍安勿躁，先在江陵府安顿好，等有了消息，我会派人告知于你。”
听他说得胸有成竹，宋莲稍稍放下心，秦大将军的人品和能力，她还是信得过的。
宋莲同秦孟衡施礼道谢，把自己住的地方和他说了，这才迈步离开。
秦孟衡目送宋莲出门，直到宋莲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这才坐下取出信纸写信。
两行字写完，扬声喊小厮叫来自己的心腹幕僚。
“送去岳州。”他将信交给幕僚。
幕僚拿着信纸退下。
秦孟衡起身走到窗边，微微仰头看向被西沉的落日。
一只鸽子从上空飞过，划破金色的夕阳，展翅飞向远方。
“希望一切顺利……”
一声叹息飘散在空气里。
……
别人顺不顺利不知道，谢云昭却不太顺利。
不仅不顺利，她觉得自己应该用霉运冲天来形容。
乔绍掀开车帘，就看到马车里脸色惨白的谢云昭。
他拧了拧眉:“今天的饭菜没下药。”
谢云昭扯扯唇:“我知道，我来月信了，肚子痛。”
她说得很直白，半点没有寻常女孩儿对此难以启齿的羞涩。
乔绍愣了愣:“月信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