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安将名刺与敕牒递上。
门吏眼看后,一名身着青袍,神色精干的中年属官已快步迎出,躬身行礼:“下官转运司孔目官孙文斌,恭迎裴判官。”
他笑容谦卑,眼神却如尺子般飞快量度着这位过分年轻的上官。
“孙孔目。”
裴之砚微微颔首。
孙文斌侧身引路:“裴判官一路辛苦,印信文书已备好,钱都监与郑判官已在二堂相候。”
他言语妥帖,一边介绍衙署格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裴之砚的反应。
裴之砚默默听着,偶尔发问,皆切中要害,显然不是庸碌之辈。
孙文斌心下微凛,态度恭谨了几分。
二堂内,两位官员已在等候。
守卫一人身材胖硕,未语先笑,拱手道:“裴判官,久仰。
“在下钱富,添为本司都监,掌纲运治安诸事。”
他语气热络,似毫无芥蒂。
另一位瘦削严肃的官员随之见礼:“下官郑迁,见过裴判官。”
言语简练,目光审慎。
裴之砚从容回礼:“钱都监,郑判官,今后同衙为官,还望二位多多指教。”
钱都监资历深厚,掌着实权,是自己的首要协调对象,而郑判官与他同为判官,态度也很是微妙。
交接流程按部就班。
钱富话语间多是客套,郑迁则在关键处补充一二。
堂内看似一团和气。
流程既毕,裴之砚便以舟车劳顿,需要安顿家眷为由,婉拒了钱富设宴之请,告辞离去。
回到马车,陆逢时见他眉宇间一丝倦色,轻声问:“如何,可顺利?”
裴之砚揉了揉眉心,淡淡道:“钱都监是笑面佛,郑判官是闷雷。至于那未曾露面的转运使大人,日后慢慢看吧!”
两年过去,当时担任转运使的吴大人已经调任庐州为知州,而秦放也升调户部侍郎。
虽说之前与府衙和转运司都打过交道,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熟人了。
裴之砚从治所出来,在承德旁多了一个二十出头做护卫打扮的男子,见到他,立刻行礼:“属下裴二,见过主子。”
“嗯,前面带路。”
这次裴之砚不打算住官廨,所以敕牒一到,他便书信给蒙思蒙奇,让他们提前安排一处靠近治所的宅子。
裴二在前引路,马车沿着运河支流的一条清净街道前行,最终在一处白墙黛瓦,门庭不算张扬的宅院前停下。
门楣上暂无匾额,显然是新置办不久。
早有得了消息的仆从在门外等候,见马车到来,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立刻带着两名小厮迎上前来,恭敬行礼。
“小人周平,是蒙大掌柜安排在此处的管事,见过家主、夫人。”
周平言语清晰,举止有度。
裴之砚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门墙,还算满意。
春祺和苏婆子下了马车,陆逢时最后出来,打量了一眼新居所。
宅子位置闹中取静,离转运司衙署仅隔了两条街巷,方便裴之砚上下衙。
粉墙斑驳,带着岁月痕迹,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前的石阶缝隙里连青苔都仔细铲过,显然是用了心打理。
“进去说话。”
周平连忙侧身引路:“是,家主夫人请。”
踏入大门,不是直见厅堂,而是一道雕着松鹤延年图,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方正的四水归堂式天井映入眼帘。
天井不大,却精巧,青石板铺地,角落有一口覆盖着的青石水井,靠墙处种着一株有些年头的桂花树。
虽已过盛花期,仍有零星淡黄色小花藏在墨绿叶片间,散发幽香。
秋日午后阳光透过天井,暖洋洋地洒下来,驱散了连日赶路的风尘与衙署中带来的些许沉闷。
“这宅子原是位徽商置下的别业,因生意周转才出手。
“前后三进,共有正房、厢房、书房十余间,后头还有个小小的园子,引了活水,景致尚可。一应家具物什都换了新的,庖厨、库房也都齐全。”
周平一边引路,一边间接地介绍着。
裴之砚与陆逢时随着他大致看了一遍。
宅子不算豪奢,但格局规整,用料扎实,处处可见江南建筑的秀巧与实用。
尤其是后园,虽小巧,但假山、水池、曲廊、花木一应俱全。
水池与外面的活水相通,清澈见底。
几尾锦鲤悠游其间,平添生气。
“有心了。”
裴之砚对周平道,这话也是对蒙氏兄弟的肯定。
回到正厅,裴之砚坐下,周平立刻奉上热茶。
“宅中现有仆役几人?”
裴之砚问。
“回家主,连小人在内,共有男仆四人,负责门房、采买、粗使;婆子三人,负责浆洗、厨下;另有丫鬟两人,听候夫人差遣。
“都是蒙大掌柜亲自筛选过的,身家清白,懂规矩。”
周平躬身答道。
裴之砚看向陆逢时。
陆逢时点头,表示认可。
初来乍到,用蒙家兄弟挑选的人,比在外头现找要稳妥的多。
“既如此,一切规矩照旧。苏妈妈,”
裴之砚看向苏婆子,“内院诸事,你多费心,与周管事对接。”
“老奴省得。”
苏婆子应道。
“春祺、承德,你们协助夫人安顿行李,归置物品。”
裴之砚又吩咐。
“是。”
春祺和承德连忙应声。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宅院便活络起来。
仆役们开始有条不紊的从马车上卸下装箱笼,苏妈妈指挥着婆子们安置,春祺则和其他两个丫鬟,准备铺陈卧房。
承德来安也忙着将裴之砚的书箱公文等物搬去早已收拾好的书房。
陆逢时没有立刻去内室,而是站在厅堂门口,看着庭院中忙碌的景象,感受着新家渐渐充盈起来的人气。
她走到天井那口古井边,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井沿,能察觉到井下有微弱却纯净的水灵脉涌动。
裴之砚处理完外头琐事,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株老桂树。
“暂且在此安顿,杭州局面复杂,需得徐徐图之,有此立足之地,诸多事才好从容布置。”
陆逢时收回手,看向他,唇边泛起一丝清浅的笑意:“嗯,这里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