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得迟,谢家离府衙远,相隔大半个青乡县,在路上耽搁不少时间,马车抵达府衙已夜深。
府衙前院寂寥,除呼呼风声外什么也没有。
后院倒是热闹,灯火通明,鸡飞狗跳,不时传来女子凄惨的狼号鬼哭声,她不在府里,后院只有周娘子和拳儿,起不来那么大动静。
听声响,像是从牧家那边传来。
牧家发生了何事?
眼下朝中局势紧张,假冒二皇子的大皇子行事张扬,短短数月扫清自己多年打下的根基,架空赫连一族、及皇后娘娘的势力,与陈家大肆拉拢权臣,自立门户。
陈家对牧家,对牧老爷尚书侍郎的位置觊觎已久,多次在朝堂上公然打压,为保牧家,牧老爷和穆大少爷忍气吞声,一再退让。
退让只能换来短暂的安宁。
长久以往,牧家仍是会被一点点架空、吞没。
牧家在京城的地位朝不保夕,女眷们独自在青乡县,无亲无故,难免有不轨之人来犯。
两人一下马车便直奔后院去牧家。
此刻,牧家后院惨叫连连,哀嚎声不止。
“小武,小武,我是娘,是娘啊!”
牧夫人不顾脸上的血,执着抱住双眸猩红,狂叫不止的小儿子牧武,周围全是被打倒的护卫、仆从。
就连听闻动静,赶过来帮忙的裴令和拳儿,也被接连踹好几脚,鼻青脸肿。
“放开我,放开!”
牧武似受惊的妖兽,喉咙不断发出粗犷的怒嚎声,反抗不得,生生撕咬啃咬牧夫人的手,鲜血飞溅,血肉模糊,疼得她浑身颤抖,仍是不肯松开,哭着安抚怀中的孩子。
“小武,听话,我是娘,娘十月怀胎,辛苦把你生下来,永远不会伤害你,小武,快醒醒,醒过来看看,是娘啊。”
“嘶——”
牧武双眸蔓起的怒气不降反增,更加用力啃咬牧夫人。
“娘,快松手!”
牧萧扑过来拽开牧武,护住牧夫人。
他还穿着睡觉的亵衣,先前几次扑去拉牧武,身上被抓得血痕遍身,血浸透衣衫,红一块,白一块,褴褛不已。
挣脱束缚,牧武再次走向废井。
牧家当初买下这间院子,便是看重院落布局,前院后院偏院相隔不远,每个院中都有好几间屋子,住得近,方便互相照料。
唯一不妥的地方,便是每个院子前都有一口井,井口大,水深。
牧武一出生就痴呆傻愣,不知废井的危险。
看到井口,只觉得好玩,常伸头进去看,怕他有坠井溺亡的危险,牧夫人一搬来,便吩咐护卫去后山搬来大块石头,把废井封得严严实实。
两个多月来都无事发生,今夜不知怎回事。
小武忽然暴怒,跟变了个人似的,啃咬推开所有要保护他的人,自己搬开废井上的石块,要投井自尽。
那石头上百斤重,小武还是个孩子,如何搬得动。
他定然是被污秽之物迷眼上身。
牧夫人泪流满面,在牧萧怀里挣扎,想要再次冲过去拖住要投井的牧武,“不要,小武,不要去井边,阿萧,松手,松开娘,快去救救你弟弟。”
“够了娘!”
牧萧大声一吼,“这些年你日夜担心弟弟,求神拜佛,甚至不惜招惹巫术,只要宣称能救弟弟,没有你不做,付出这么多,他还是痴傻,弟弟这辈子都不会好,他就是个傻子,为什么就不肯接受?咱家又不是养不起阿武,不要再折腾了。”
“牧萧,你怎能这样说你弟弟,他不是傻子,他不是,快,快松开娘,你弟弟他要跳进去了。”
牧夫人急得直跺脚,咬牙推开牧萧,再次扑向半只脚已然入井的牧武。
废井井底漆黑,散发出阵阵寒气,先前平静的水面此刻波涛汹涌,猛烈拍击井边,似张牙舞爪的恶鬼,张着大嘴等待井上的猎物入口。
牧武径直一跃,翻身入井。
“小武,不要,不要跳。”
牧夫人在最后一刻扑到井边,抓住牧武的一边手,死死抓着他,不让他坠入水中。
“松手,松开。”
“不要坏我好事,他是我,是我的!”
牧武脸上浮出一张女鬼狰狞的脸,声音尖锐,杀意腾腾,男子的手凭空长出长指甲,抓挠牧夫人,迫其松开牧武。
“我不知你是谁,蒙受何冤屈,求求你从小武身上下来,你想伸冤,想要什么,牧家都会满足你,求求你放过小武,他还是是个孩子。”
牧夫人忍着疼,任凭女鬼如何抓挠都不肯撒手。
废井水深,加上开春时节,井水冰凉刺骨,一旦坠井再无生还可能。
她不能眼睁睁看辛苦养育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不能!
他的小武还未过过一日清醒日子,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娘!”
“牧夫人。”
拳儿,月今柔,牧萧,裴令几人跑来井边,抓住牧武长出女鬼长指甲的手,帮着牧夫人一齐拉住牧武。
“你们,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休怪我不客气。”
女鬼怒气横生,鬼影从牧武身上剥离,幻化出好几条鬼手,卷上几人的脖颈,勒得他们喘不上气。
几人当中只有拳儿是妖,会妖术,施展妖术对抗女鬼,能暂且缓口气,不被勒死。
其他人被勒得翻白眼,面色青紫,气息越来越弱,可紧抓牧武的手仍是没有一丝松劲,反而越抓越紧。
“小武,醒醒,快醒醒。”
牧夫人意识渐渐模糊,身子软塌下来,趴在井口边,嘴里仍是挂念不下孩子。
勒着众人的鬼手忽然消散,附着在牧武身上的鬼影也离体。隐入波涛汹涌的废井水下。
牧武猩红的双眸变回黝黑、清澈,哈喇子骤然溢出,再度变回痴傻模样。
腾空挂在井口,脚踩不到地,终使痴傻也感知到危险,拼命回抓几人的手,哭着喊着,“哥哥,哥哥,小武怕……”
牧萧被牧武的哭声惊回魂,大口喘气呼吸,“小武,别怕,哥哥这就拉你上来。”
他使尽全力把人往井上拉,鲜血从破开的伤口处溢出,顺流下牧武的手,滴落入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