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和谈宴会很快开席。
没有安排歌舞,亦没有准备太丰盛的饭食。
每个人都是大义凛然地入席,姜灼也惺惺作态地装了一副临危为先帝传递遗旨的忠孝模样。
只是,在座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
酒过三巡之后,司马父子和王氏父子还是像从前那般剑拔弩张起来,从往昔朝堂使绊,到今日阵营敌对,四人开始轮番骂战。
众人显然听腻了几人吵架,索性让他们去营外吵个痛快。
姜烈与谢观澜各自也是俩俩抱剑,互相盯着对方,随时要打起来的样子。
于是营内,真正坐下来,有和谈之意的,还是只有赵明景,赵翊白,沈观芷,姜灼四人。
四人间气氛凝滞,怀疑、试探和审视的目光来回打转,桌上满盛的炙肉菜蔬羹汤也未曾见有人动筷子。
恍然之间,姜灼不禁想起了去岁除夕的繁华热闹,风华正茂的十人还在拘束宫宴结束后,去武威侯府中开了私宴,继续欢笑着赛舞比剑饮酒说颂词。
如今,才仅仅过去一年,就时逝人不全。
“姜灼,当初一别,你是否就想到我二人再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沈观芷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语气却冷冷。
“世事无常,沈姐姐,”姜灼微微苦笑,“我也不想的。”
“先前听闻姜灼说起过出宫经历,本王还得多谢景王妃施以援手,才能让先帝这道遗旨顺利到我手里。”
赵翊白拱手行礼,看似道谢,实则是在挑拨景王夫妇关系。
果然此言一出,赵明景脸色愈加难看几分。
“五弟——”
赵明景低沉开口:
“你若承认凌恒是父皇的长子,是名正言顺的新帝,即便你登基为帝,姜灼也只能是你名义上的嫂子,你日后也只能将她奉为太后,永远无法得偿所愿,更不能将她——”
“三哥是拿姜灼是什么物品看待吗?”
赵翊白及时打断道。
“男女情爱,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何须在意名义礼法,又何必用权势威逼?”
姜灼也是微抬眼帘,缓缓提醒:
“景王殿下,请说些大家不知道的事。”
营内静寂片刻。
“姜灼。”
赵明景再度开口,语气却与刚才大有不同:
“姜相生前于我多有批评指正,我虽未正式拜师,但我心中是钦佩姜相所推行的青苗法和保甲法,如今我朝国力愈下,亲近旧政亦只是我寻求支持的权宜之计,若我继位,还是会继续推行新政。”
出乎意料的回答。
姜灼微抬眼帘,这才正眼看向赵明景。
赵明景却只回望姜灼,眸底情愫似有余烬将燃之势。
若赵明景有意推行新政,那姜烈,还有王氏父子在朝中,都不会有事。甚至再进一步说,新政变法不是在三年两载间就可落地完成,若赵明景真有意贯彻新政,新旧废立期间想来也无力对外再发动战争,想来也还能再与西夏保持数十年和平局势。
“空口白牙几句话,可不足以让人轻信。”赵翊白挑眉,再作试探。
“二位若是不放心,我今日就可立下亲笔书,以证我对新政之心。”赵明景缓缓转过头,望向赵翊白,继续承诺,“自然,我也不会为难五弟,我会让你继续留在边疆,沙场征战或者闲散受禄,都随你的心意。”
情势急变,赵翊白与姜灼互相交换了眼神,决定静观其变。
“——殿下?”
沈观芷似有制止之意,但赵明景已抚掌,向着帐外唤来笔墨侍候。
让赵明景就此立下契书有利无害,进能以此为凭据,分散景王麾下支持旧政的世家力量;退则亦换身后新政官员,乃至赵翊白一条生路。
侍候笔墨的女官身姿娉婷,从帐外掀帘而入,恭敬低着头,直向赵明景处走去。
但姜灼却隐隐觉得她背影熟悉,正想站起,凑近看时,捧着纸墨砚笔的随侍女官突然拔刃相向,向赵明景胸口刺去——
“混账景王!还我夫君命来!”
是林柔儿!
随对方,姜灼随即辨认出对方身份。
赵明景直觉性地略略趔趄,锋利匕首便只擦破了他的右肩。
“来人!有刺客!”
沈观芷连忙扶住受伤的赵明景,护住伤势,对外喊话。
和谈时遇刺,于双方都不是个好消息。
赵翊白和姜灼亦脸色阴森,赶忙上前制止林柔儿的进一步行动。
一击未中的林柔儿却死死盯住了护在赵明景身前的沈观芷:
“恶妇,若非你纵火焚宫,我夫君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说着,林柔儿挥袖间再出手,这次的目标却是直向沈观芷。
铿锵金刃鸣响——
沈观芷不自觉闭眼扭头,却迟迟没有等到刀刃落下。
没有多想,姜灼就此出剑,替沈观芷挡下这一击。
“林夫人,逝者已逝,若是凌恒还在世,他也不会愿意看着你为他搏命的。”
姜灼缓声劝道,试图稳住林柔儿的情绪。
“你!”
林柔儿气愤收刃,随即运力再向姜灼咬牙出刃。
却依旧被姜灼轻松架下,反手化解攻势。
退后几步的林柔儿也被赵翊白制住手脚,进而行云流水地卸去力劲,夺去了匕首。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侯爷痴心爱你,迎你为后,你竟然伙同外人眼睁睁看着他焚身而死!姜灼!你对得起他吗?”
林柔儿睚眦欲裂,替死去的凌恒诉说着不甘和气愤。
姜灼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正欲安抚林柔儿。
背后却有冰冷彻骨的痛意袭来——
姜灼有些迟钝地摸了摸前胸的湿意,发现沾了满掌的绯红血迹。
世界安静了。
视线流转,姜灼不自觉地回头望去。
看过目带错愕的林柔儿,看过愤怒走向自己的赵翊白,看过争相入门的姜烈和谢观澜,看过神色讶异的赵明景。
姜灼最后看到的是紧握着匕首的沈观芷。
也正是沈观芷手中的这把短刃从后刺入贯穿了姜灼的胸口。
“……姐姐?”
姜灼不可置信地轻声呢喃,似是迷茫,似是不解,但最终还是风中黑蝶般,失力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