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村今天又有了新的热闹。
王秀才那个独女儿在离开村里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又回来了。回来并不是什么大事,要紧的是她回来穿的是官袍,坐的是县衙的马车。
“我那个侄子在县里卖布的,我能不知道吗?今儿早上县里都看着呢!王大姑娘就是去县衙的!县衙那个捕快都说了,她做了咱们清河县主簿了!”
“主簿?那官不小咧!”
“你就胡扯吧,女人能做官吗?”
“怎么不能,咱们大越还出过女君侯呢!”
“王大姑娘和其他女的一样啊?我看她打小就并非寻常人,肯定要做大事的!”
“阿瘦倒是跟着沾光了呢。”
“还不是仗着模样漂亮?别说,有个好模样到底都是占便宜。”
“咱们村之前出过当官的吗?王大姑娘该不是第一个吧?”
“之前吴举人呢?”“还吴举人呢!他帮着何家骗我们钱,你们都给忘记了!还好没听他的话,你们看看永安县,现在乱成一锅粥了!”
“永安县又这么了?”“这你都不知道?永安县前几天……”
王婉没怎么理会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径直回了家。
贺寿早一步回了家,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回来了就先吃饭嘛——婉婉,你下午去霍奶奶家把小狗接回来?”
“嗯。”王婉颠簸了一路,倒也有些饿了,到灶台边上帮着拿东西,“我下午先去一趟我三舅家和四舅家打个招呼,然后去霍家,明天开始,要正式把学院搞起来了。”
“这么快,不歇几天吗?”贺寿有点惊讶。
“时间不等人,我要在秋天之前把东西都搞好,这样十一月十二月寒冷的时候,孩子们就能有个地方去。”王婉往嘴里扒拉饼子,大概是有点硬,吃得表情略显痛苦,“等到十一月大家都懒下来,后面又要忙年,那就没人陪你干这个了。”
贺寿有点心疼地皱皱眉:“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整天捞不着休息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弄完这个学堂,弄完这个学堂就休息。”
王婉夹了一片肉吃得甚是快乐:“再说了,我现在能吃上肉能吃上菜,就是累一点也能休息,没什么不好的嘛——你都把家里的事情全部承包了,我天天再喊累,也不合适吧?”
“又瞎说!”贺寿没什么魄力地瞪了王婉一眼,“家里能有多少事情啊?你在外面是为了百姓奔波,我要是连家里也要你烦忧,那我成什么人了?”
这番话实在说得很谦让,王婉喜欢贺寿这样纯粹又谦和的人,于是丢了一个肉丸子到他碗里面:“又妄自菲薄……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讨厌料理家里的事情。”
——家里的事情很多都是黏黏糊糊的,没有办法完全严格按照道德和律法执行,这就让王婉感到无所适从。
她喜欢去和强大的对手斗争,比如何彦昌、比如吴宝贵、比如大司马,她脑子里起码预设了上百种杀死这样人的方法,那种乐此不疲的杀戮想象几乎是她为数不多真正畅快的娱乐。但是一旦一个人变得比她弱,她的斗志就会消解,如果对方跪地求饶,她更会兴致缺缺。
如果真的做出了很糟糕的事情可以公事公办倒也好了,但是关键在于许多家庭内的好与坏就是那么含糊,坏不到必然报复,也好不到一定要报答。
王婉讨厌这种事情,她没办法在细碎的好与坏里平衡自己,她更喜欢孤独地走在粗砺的荒原里,面对巨大的敌人,干脆地死或生。
但是家庭毕竟不是那种非死即活的冷硬世界。
贺寿倒是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忧愁和郁闷:“婉婉,你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家里面很多事情就是没办法分出来谁对谁错。”
“嗯。”
“但是你擅长做个好官。”贺寿语调还转,变得极其轻快,“乡亲们盼望的那种好官,就是要你这样的性格!”
王婉咬着筷子头,心情看着好了一些:“我什么性格?”
“就是,你看你对吴宝贵,对何彦昌,你就要分出个对错,你能想出一百种办法把他们拉下马,你什么都不怕,什么方法都能用,什么人都能打倒!所以不管他们一开始多么强大,最后都会被你吓怕,都会被你打败。”
王婉笑了起来:“我哦!我这么厉害啊?”
贺寿点点头,随即柔和语气:“看着你这次如何一步步把何老爷拉下马,我也彻底想通了——我们不要管其他人说什么,不要管合不合适。在我们自己的家里面,就该各自去做各自擅长的事情。如果让你为了生活琐事而烦心,我会觉得这是我的失职。”
“哇哦……”王婉笑了起来,“阿瘦那么大方?”
贺寿摇摇头:“不是大方,只是看到婉婉你这样,我觉得我也有应该做的事情。”
王婉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阿瘦,我还真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帮我——不是家里的事情,是关于种田的。”
贺寿有些疑惑地歪歪头:“种田?”
王婉点点头,筷子有意无意地戳了戳碗里的碎面饼:“可能过段时间我要调任永安县那边——虽然只是可能,但是我也想早早做点准备,到时候如何恢复永安县的经济,尤其是恢复人口这方面,一定是很难解决的大问题。”
王婉小声说着:“我希望你最近能不能用家里的地帮忙做做实验,看看什么样的作物长得又快又好,能够让人吃饱的?”
“实验?那是什么?”贺寿有些不理解,“长得快的……胡瓜?”
“实验就是……嗯,种一点点看看效果?”王婉一个文科生,描述这些东西也带着几分含糊,“就是比如你种一片水浇多的,一片水少的,对比看看哪边长得好?或者一次种好几种?看看哪种长起来比较快?”
说着说着,王婉都有点没有主意的:“哎呀,反正我也就是听说过这种说法,到底怎么做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你就帮我试试嘛!反正我们家现在也不靠着地赚钱,这段时间我忙学院,你就大胆种种看不同的东西呗。”
贺寿却似乎有些了然:“好像明白了……正好我来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