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腐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干燥尘土味。
卫宫玄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像拉风箱一样剧烈起伏。
脚下那些硬生生铺出来的紫水晶樱花和绿宝石尘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崩解,重新变回毫无生气的黄沙。
“凛……”
他下意识地想要调动魔力去触碰心脏位置的令咒。
那是他和凛之间的“专线”,哪怕隔着半个冬木市,只要稍微注入魔力,就能听到那个傲娇女人气急败坏的吼声。
但这次,指尖触碰到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
并没有断开,那种感觉更像是……信号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强行屏蔽了。
心口那三道原本滚烫的金红纹路,此刻像是被冻结在琥珀里的虫子,还在徒劳地搏动,却传不出哪怕一丝波澜。
“不用白费力气了。”
头顶上方,吉尔伽特的声音冷得像是在宣读尸检报告。
“真正的王,从不需要被守护。那种把软弱当做羁绊的脐带,在本王的庭院里,是被最先剪断的东西。”
卫宫玄还没来得及反驳,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湿润。
原本金色的沙漠景象像被水晕开的水墨画,灰蒙蒙的雾气从地底渗出,带着一股土腥味和……陈旧的霉味。
那是记忆的味道。
视线一阵恍惚,当卫宫玄再次聚焦时,他发现自己并不在废墟中,而是站在那个令他做了十年噩梦的豪宅大门口。
暴雨如注。
只有十岁的他,浑身湿透,死死抓着铁栅栏,指甲缝里全是泥。
而在栅栏里面,那个穿着红色洋装的小女孩背对着他,手里撑着一把并不大的黑伞。
“父亲说了,你没有魔术回路。”
小凛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尖锐,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留在这里只会拖累远坂家的荣耀。滚吧,玄。把你那些可笑的玩具也带走。”
这一幕,卫宫玄在梦里复盘过无数次。
每一次,梦里的他都会哭喊,会下跪,会像条被遗弃的小狗一样乞求主人回头。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寒冷,刻在他的骨髓里,成了他这十年废柴人生的底色。
“这就是你的心魔吗?凡人。”
雾气深处,埃列什基伽勒的身影若隐若现,手里提着一盏散发着幽蓝鬼火的提灯,“哪怕获得了力量,你的灵魂依旧是个在雨夜里哭泣的孩子。只要你点头,我可以帮你抹去这段记忆……”
卫宫玄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小凛。
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冰冷触感真实得可怕。
但他没有哭,也没有怒吼。
因为现在的他能看清当年看不清的细节——那个小女孩背在身后的左手,正死死攥着衣角,攥得指节发白;她的肩膀在剧烈耸动,哪怕隔着雨幕,也能感觉到她在压抑着什么。
“那时候,我确实信了。”
卫宫玄松开了紧握的右拳,那上面覆盖的赤金龙鳞并没有消失,反而在这灰暗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刺眼。
“我以为我是垃圾,是累赘。”
他抬起手,并未去擦脸上的雨水,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
那里,被“守心·未誓”透支的心脏正在缓慢而有力地跳动。
“但现在,我不信。”
一声闷响。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体内那具正在觉醒的“王骸”。
一股霸道至极的金色震波以他为圆心骤然炸开。
没有咒语,没有魔术回路的运转。仅仅是“存在”本身的否定。
咔嚓。
眼前的豪宅、暴雨、甚至那个背对着他的小凛,像是一面被重锤击中的镜子,瞬间布满了裂纹,随后哗啦一声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
冥界的迷雾尖叫着退散。
埃列什基伽勒发出一声闷哼,身形在半空中晃了晃,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哪怕是面对最深的恐惧,也能毫不犹豫地碾碎吗?”
“不错。”
一直冷眼旁观的吉尔伽特,那双蛇一样的红瞳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赞许。
但他并没有就此罢手。
这位最古之王轻轻抬手,身后的金色波纹再次泛起涟漪。
并没有万剑齐发,只有三柄造型古朴、甚至带着斑驳锈迹的兵器虚影缓缓浮现,悬停在卫宫玄的天灵盖上方。
这三把剑没有实体,却像三面照妖镜,直接投射进了卫宫玄的灵魂深处。
一瞬间,卫宫玄感觉脑子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平日里在他精神世界吵得不可开交的“导师团”——嚷嚷着要吃饭的Saber,毒舌挑刺的Archer,甚至是一直在飙车的Rider,全都消失了。
那种死一样的寂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英灵共鸣……断了?”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瞬间,一道从未听过的、苍老而厚重的声音,像是从远古的岩层下传来,在他空荡荡的脑海里回响:
“孩子……王者之路,始于孤独。”
赫拉克勒斯。
那个被他在狂化状态下吞噬、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英雄,竟然在这一刻留下了唯一的清醒低语。
噗通。
卫宫玄的双膝重重砸在滚烫的沙地上。
不是因为伤痛,也不是因为吉尔伽特的威压。
而是一种更可怕的剥离感。
就在赫拉克勒斯的声音消散的同时,他发现自己“感觉”不到樱了。
不是魔力感应的中断,而是情感的缺失。
脑海里关于樱的画面还在——她怯生生的笑,她做饭时的背影,她在地下室受苦的样子。
但他再也无法从中调动出“心疼”、“愤怒”或者是“爱怜”的情绪。
就像是在看一堆枯燥的数据,或者一张泛黄褪色的老照片。
他又试着去想凛,想那个把他赶出家门却又偷偷给他塞钱的傲娇鬼。
没感觉。
他又去想便利店半价的红豆面包,想打工时老板的臭脸,想在这个操蛋世界里活下去的执念。
全都是空的。
那个一直支撑着他在泥潭里挣扎、让他即使面对英灵也敢挥拳的动力源——那颗充满了市井烟火气和爱恨情仇的“人心”,正在被那具高高在上的“王骸”一点点吞噬、置换。
“这就是……成神的代价?”
卫宫玄看着自己的双手,金色的血管在皮下搏动,充满了力量,却冷得像冰。
如果连“想守护”这种心情都变成了冰冷的逻辑判断,如果连“愤怒”都需要计算性价比……
那他拼了命要守护的一切,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恐惧。
第一次,比面对死亡还要深刻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看来你感觉到了。”
吉尔伽特缓缓从半空走下,金色的靴跟敲击在虚空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反而收起了那漫天的宝具投影。
“力量是燃料,而情感是火引。凡人的情感太过廉价,烧得太快,只会留下一地灰烬。”
这位王站定在卫宫玄面前五米处,居高临下,目光如炬。
“本王给你一夜时间。”
吉尔伽特抬起手,指向这片正在开始崩塌的固有结界边缘。
“在这片废墟彻底归于虚无之前,好好想清楚。如果明日此时,你嘴里吐出的依然是软弱的‘我要守护’,而不是强者的‘我能守护’……”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慈悲。
“那本王便承认,你确实只是个不合格的容器。与其让你变成一具只会杀戮的空壳野兽,不如由本王亲手熄灭这把火。”
话音落下。
吉尔伽特的身影连同那巍峨的巴比伦尼亚神殿,开始像沙画一样随风飘散。
天空塌陷,大地龟裂。
原本宏大的王之宝库,转瞬间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虚空,以及在这毁灭边缘,如同尘埃般渺小的卫宫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