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气息奄奄的白裔,瘫坐在冰冷刻字的石板上,背靠着那块巨大的黑色残碑。遗迹中死寂无声,只有幽蓝苔藓散发着恒定而微弱的磷光,将残垣断壁和碑上古老的字符映照得鬼气森森。身后,那片灰紫色的诡雾如同活物般在界限外翻滚,却不再侵入分毫,仿佛这片遗迹是它所畏惧的禁区。
暂时安全了。
但代价是惨重的。灵识的创伤在方才亡命奔逃中进一步加剧,此刻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铁针在颅内搅动,视线模糊,耳中嗡鸣。身体更是虚脱到了极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感到力不从心。而怀中的白裔,状况更糟。它为了驱散雾影,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本源之力,此刻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冰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只有额间那缕金毛根部,那若隐若现的封印纹路,还在极其缓慢地、不甘地闪烁着微光,如同风中残烛。
绝望,如同遗迹中弥漫的陈腐气息,无声地包裹着我。
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来到这所谓的“隐山”,见到的却是一片破败死寂,和一块看不懂的破石头。
那“郎中”……是在戏耍我吗?
还是说,这石碑,就是他所指的“机缘”?
我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近在咫尺的碑身。黑色的石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刺骨,上面镌刻的字符扭曲古老,我一个也不认识。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有些地方已经磨损剥落,带着岁月无情的痕迹。
除了苍凉和死寂,我感受不到任何特殊的力量波动,任何所谓的“答案”。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和白裔一起,化作这无尽废墟中两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不甘心。
我这块顽石,生出灵识,化形为仙,体会过凡尘悲欢,反抗过天命秩序,难道最终结局,就是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湮灭?
我伸出颤抖的、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在了那冰冷的碑面之上。
没有期待奇迹。只是一种……本能的不甘与质问。
凭什么?
凭什么神君可以执掌法则,定夺生死?
凭什么瑶姬动情便是罪?
凭什么那鲛人女子“只是想看看他走过的路”便要遭受擒拿?
凭什么我这块石头,连拥有自己的感受,都成了原罪?!
凭什么白裔这样纯净的生灵,要背负如此沉重的封印,奄奄一息?!
愤怒、委屈、不甘、困惑……万年来的迷惘,化形后的挣扎,凡尘中的体悟,被追捕的恐惧,与白裔相依为命的温暖……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在此刻濒临绝境的压迫下,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地在我心中爆发开来!
我没有哭喊,没有咆哮。
只是将这只手,死死按在冰冷的石碑上,将我这满腔无处宣泄的、混杂着石头执拗与仙神之惑的**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毫无保留地、狠狠地**贯入**了石碑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种本能的反抗,对这不公命运,对这冰冷天地的最后诘问!
就在我那混乱而强烈的意志与石碑接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
我体内那一直死寂冰冷、禁锢着一切的法**则封印**,仿佛被我这不顾一切的意志引动,猛地**震颤**起来!无数符文疯狂流转,爆发出刺目的幽光,试图压制我这“悖逆”的举动!
而与此同时,我手下那冰冷的黑色石碑,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凶兽,被我这混杂着神君法则气息与顽石本源的奇异意志猛然惊醒!
“轰——!!!”
一声并非响在耳边,而是直接炸响在灵识深处的**轰鸣**,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惊雷!
整个遗迹仿佛都随之震动!地面上的幽蓝苔藓光芒大盛,将四周映照得一片惨白!
我按在碑上的那只手,仿佛瞬间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化作了与这石碑同源的**石头**!一股浩瀚、苍凉、悲壮、却又带着某种亘古不灭**战意**的洪流,顺着我的手臂,蛮横地冲入我的体内,与那暴动的法则封印之力,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感觉整个身体和灵魂都要在这两股恐怖力量的夹击下被彻底撕碎!眼前一黑,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中喷出,溅在漆黑的碑面上,迅速被吸收,留下暗红的痕迹。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之中,一段段破碎、混乱、却带着无尽信息的**画面与意念**,如同潮水般,强行涌入我几乎要崩溃的识海!
***我看见**:远古的苍穹,并非如今日般清朗有序,而是混乱不堪,法则交织如同乱麻,有庞大的神魔身影在厮杀,吼声震碎星辰!
***我听见**:苍生的哭嚎,大地在崩裂,天火与弱水肆虐,万物凋零,一片末日景象。
***我感知到**:一股不屈的、悲壮的意志,并非来自某个个体,而是源自这天地间无数挣扎求存的生灵,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向那混乱的源头!
***最后,一道无法形容其伟岸、周身笼罩在无尽秩序清辉中的身影**,手持一部闪烁着亿万符文的天书,漠然挥下!清辉所过之处,混乱被强行梳理,神魔被镇压或驱逐,残破的天地被重新定义规则,归于“有序”……
*但那清辉过处,亦有无数不愿被“秩序”束缚的意念、情感、乃至存在的痕迹,被无情地**抹去**……如同擦去画布上不合时宜的色彩。其中有怒吼,有哀泣,有不甘的挣扎……
*而这方遗迹,这片群山,便是当年那场“梳理”中,一处不起眼的、承载了太多被抹去“杂音”的**角落**。这块黑色石碑,便是那些不甘湮灭的意志碎片,在漫长岁月中,与山石地脉交融,凝聚而成的……**墓碑**!亦是……**不甘的烙印**!
“天条……非道……乃……囚笼!”
“万物有灵……岂容……一言定夺?!”
“吾等……虽灭……意……不……朽!”
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愤怒与不屈的古老意念,如同最后的呐喊,在我识海中炸响!
我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
司法天神所执掌的,并非天地自然的“大道”,而是远古那场巨变后,被强行确立起来的、为了维系某种绝对“秩序”而存在的**法则囚笼**!他将一切不符合这“秩序”的情感、欲望、变数,皆视为必须清除的“私欲”与“杂质”!
瑶姬何错?白蛇何辜?那鲛人女子何罪?我这块石头的困惑何咎?
我们错的,不过是未曾完全顺从他那冰冷无情的“秩序”!
而这石碑,这隐山,便是那些在“秩序”确立过程中,被牺牲、被抹去的“杂音”们,最后的安息之地,也是它们不甘意志的凝聚!
那“郎中”引我来此,并非为了给我什么具体的功法或力量,而是让我**亲眼见证**这被掩盖的真相!让我明白我所对抗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我心神被这惊天秘闻彻底震撼之际,那涌入我体内的、源自石碑的苍凉战意,与那暴动的法则封印之力,在剧烈的冲突后,竟似乎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不,并非平衡。是那石碑的战意,如同最坚韧的刻刀,竟趁着法则封印被引动、剧烈波动的刹那,在其冰冷森严的结构上,硬生生**凿刻**下了一丝极其细微、却与我石魄本源频率隐隐契合的**烙印**!
这烙印并非破坏了封印,而是像在铁链上留下了一个独特的“记号”。通过这个“记号”,我仿佛感觉到,那原本铁板一块、毫无缝隙的法则锁链,似乎……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仅能容我那一缕石魄暖流通过的……**“后门”**?!
与此同时,一段关于如何运用“意”与“石魄本源”,如何引动大地之力,如何在绝境中爆发出超越自身极限力量的破碎法门,也伴随着那苍凉战意,烙印在了我的灵识深处。法门粗陋、原始,充满了不甘与反抗的决绝,与仙界流传的中正平和的法诀截然不同,却无比契合我此刻的心境与状态!
“轰隆——!”
脑海中的轰鸣与混乱景象戛然而止。
我猛地收回手,如同触电般向后跌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灵识的创伤依旧疼痛,但那种即将崩溃的感觉却消失了。体内,那冰冷的封印重新归于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猛地抬头,看向那块漆黑的石碑。它依旧矗立在那里,沉默,苍凉,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交流只是一场幻梦。
可灵识中那多出的破碎法门,体内封印那丝微不可察的“后门”之感,以及对这天地秩序本质的认知,都真切地告诉我——
我,听到了这**石语**。
我,知晓了那被掩盖的**秘辛**。
我,握住了一丝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反抗的火种**。
我挣扎着爬起身,将依旧昏迷但气息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丝的白裔重新紧紧抱在怀里。
看着这片死寂的遗迹,看着那块承载了万古悲愤的残碑,我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向着遗迹之外,向着那未知却已不再迷茫的前路,迈出了脚步。
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冰冷。
司法天神……
你的秩序,你的囚笼……
我这块顽石,偏要碰上一碰!
石语无声,其意已震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