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们得知即将恢复高考的消息全都振奋异常,连每日下地干活都有了干劲。
自发成立互助小组,互相监督帮助对方学习。
木瑜抽空去了趟县里,辗转多方终于买到了几本残版教材,带给他们。
但到底还没有下发确切消息,他们仍是被下放接受教育改造的特殊身份,不能明目张胆地搞学习,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扣上思想不纯、搞反骨的帽子。
白日里干完农活,就忙里偷闲地趁着周围没人,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再悄悄抹去。
知青点是被村里重点观察的地方,时不时就会有人来巡查,严禁知青们搞小动作,旧思想复辟。
木瑜和季景亦的秘密据点因此随之壮大,由原来的两个人发展至现在的十几人。他们不敢让人发现异样,分批次来据点学习,其余的人则留在知青点伪装一切正常,学习时连手电筒都不打,全凭朦胧的月色照亮书本上的知识。
书本不够用,就好几个人共用一本书,靠手抄,靠脑子记。
遇上刮风下雨天,实在不能出去学习,就回到知青点,躲在被窝里偷偷翻书记知识。
谁也不觉得苦。
相反,越是这样他们越能真正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这天夜里,大家伙再次分批次地前后脚抵达据点,路上安安静静,连风声都显得特别顺耳。
可就在最后一名知青刚踏入老屋的那一瞬——
“啪”的一声手电照亮,紧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灯光、火把从四面八方亮起,像骤然绽开的光网,把夜色撕开了无数个口子。
草丛里、树林后、围墙边——无数村民蜂拥而出,黑压压一片,将他们死死围住。
脚步声、火光、喊声混作一团,惊得屋内所有人愣在了原地。
有名知青眼神呆滞地盯着屋外围得密不透风的村民,喉咙里挤出几句绝望的呢喃:“完了,全都完了……”
不只是他,其余几位知青的脸色也迅速变得灰白挫败,像是一瞬间沦为了火把的养料,一切心血都将付之一炬。
屋外,以副队长为首,冯干事充当先锋兵率先命人将他们押解出来。
副队长怒喝:“木瑜!又是你在带头捣鬼,竟敢私下宣扬走.资派封建主义,公然违背首长思想,你好大的胆子!”
好啊!木启文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大选在即,他正愁要怎么彻底把木启文拽下马,木家这个不成器的丫头转头就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副队长微微回头睨了一眼脸色沉如水的木启文,他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那种从胸口滚出来的快意像炽热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往上涌,顶得他喉咙发紧,眼角都在发烫。
可他不能笑,绝不能这时候笑。
于是他只能咬紧后槽牙,硬生生把那股振奋的狂喜压回去。
可那笑意太盛,压也压不住,只能变成一副怪异的模样,整张脸因为用力克制而扭曲,像一张被撕裂却强行拼回去的假面。
有知青试图反抗,反问副队长有什么证据指控他们。
副队长冷笑了一声,抬了抬手。
冯干事满脸堆笑地点头哈腰,挥手指挥村民让出一条通道。
人群缓缓分开,通道尽头,一道挺拔倨傲的身影立在那里,正冷眼看着他们。
在他身后,竟然还站着两个人,正是这两天频频找理由没来据点参加学习的知青。
“谢凛!你们这群狗东西!”林辰急红了眼怒不可遏地瞪着谢凛。
“老实点!”冯干事不耐烦地呵斥。
随着冯干事话落,两个穿着草绿色中山装的年轻人二话不说立马凶狠地反钳住林辰的双手。
林辰还想挣扎,但扭头一瞧,看见了他们手臂上的红色袖章,顿时哑了嗓子说不出话。
季景亦脸上同样没了血色,他抬头看向对面站在阴影里的木大队长,这一次,他们这些人在劫难逃,但木瑜不一样,她不该被牵连。
“木瑜……”季景亦低头轻声唤了唤木瑜,可就在他要开口时,木瑜却先拉住了他的手,朝他微微摇头。
他的心神奇地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对一个人做到如此信任甚至依赖,只需要对方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感到心安。
在她眼里,似乎一切难题都能被迎刃而解。
他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很轻很轻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他感觉到木瑜正在看他,并且没有挣开他,于是,他鼓起了更多勇气,缓缓地更加坚定地牵紧她的手。
在他们对面,冯干事满意地看着眼前压倒性的一幕。
他清了清嗓子,拧眉指着木瑜以及季景亦为首的一众知青:“封建主义旧思想是不可取的,是遭人唾弃的糟粕,你们这些人吃着小河村的水米,却做着复辟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走.资派余孽行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有异议!”
“又是你!”冯干事瞪大眼睛盯着木瑜。
上一次开大会被木瑜搅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冯干事生怕又从木瑜这张嘴里吐出什么不中听的言论,着急到有些结巴的命令人赶紧拦住木瑜:“快、快给我堵、堵住她的嘴!”
“慢着。”沉默许久的木队长忽然笑了一声,“我跟副队长还没发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干事发号施令了?”
木队长扭头看向一旁的副队长:“副队长,你的人这么乱来,你不管管?”
副队长眼角颤了颤,他和木启文明着暗着斗了这么多年,对他的秉性再了解不过,看着木启文气定神闲的态度,心底顿时不安地咯噔跳了一下。
但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他后悔。
他笑了笑:“大队长真会开玩笑,冯干事是队里的干部,是为了人民做事,怎么能算是我的人,我又有什么资格能治得了他。要管也该由大队长您亲自来管。”
副队长面上笑得春风拂面,却在扫向冯干事时眸光骤然森冷。
冯干事颤颤地缩了下脖子,意识到村民们全都看着,他咳了咳,挥手命人赶紧去把木瑜的嘴堵上拖下去。
小河村的派系之争存在已久,往日里或许还能佯装心平气和无事发生,一群人好的仿佛从没有二心。
但此时此刻,却鲜明地划分成敌对的两个阵营。
副队长的人全然无视木队长的存在,径直冲向木瑜,势必要在今晚,将木瑜锤死在走`资派的烙印上,让木家人翻不了身。
木队长这边的人正要行动,却被他眼神制止。
他静静看向对面被知青们保护在中央的女儿,火光照耀下,他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