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实看了一眼顾知兰，起身背着手，走到墙壁前，抬头看着那副遒劲有力的草书。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他缓缓说道：“知兰，当初裴山长一意孤行要请你来府学，他说你能一改雍州府学颓靡之气，能重振府学教育，我当时不信，后来证明裴山长的判断没错。”
顾知兰心中暗想，若要崔大人说一句我错了，估计得要他的命。
她微微一笑：“裴山长抬爱，知兰不过为报知遇之恩，尽我所能罢了。”
崔实回过头，说道：“你的能力不该困于府学。”
顾知兰确实没打算一直待在府学，她打算好了，等兄弟俩考过明年会试，府学的管理也走上了正轨，便向裴山长辞行。
她还是想继续创办自己的开蒙学堂，想开遍雍州的各个州县。
而她在府学的这一番历练，不但学到了很多办学经验，还结识了不少有志于教育的青年才俊，他们不愿介入朝堂纷争，更愿意投身教育事业，这些人未来都会是她开蒙学堂的老师。
只是扩大开蒙学堂的规模，她还差点钱，南洋书肆的分红，对于个人财富自由来说足够了，对于创业来说差太多。
现在崔实如此说，顾知兰一时还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屏风后的崔阅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刚刚还在聊他呢，怎么忽然就丝滑地切换了话题呢，说好的聊家常呢，怎么又谈起工作来了，他爹可真扫兴。
崔实说道：“我已决定调你入布政使司，任五品提学副使，由你来主持雍州科考，监督府州县学，整顿学风，选拔考核老师。”
“你可定制教材，将你自己的注解作为雍州官学教材，你亦可兴办书院，将开蒙学堂开办至雍州各个州县。”
陆川已经到了雍州布政使司上任，这种管钱的衙门必得是品行端正的亲信，日后顾知兰创办学堂所需的银钱也均从这里出。
崔实看着顾知兰：“顾知兰，你可愿意？”
顾知兰张了张嘴，她对做官倒没什么执念，可是崔实所说的这些事，正是她心中所想的啊。
顾知兰一时还有些不敢置信：“崔大人不是一直都……都不认可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么……”
崔大人你这转变实在有点大啊，一直以来都是我的绊脚石，何时变成最大的助攻了呢。
崔实说道：“本官自上任以来，一直希望振兴雍州的教育，希望雍州能像余杭地区一样，文化复兴，人人坐而论道，一派欣欣向荣。”
“本官承认之前对你有一些偏见，但是现在，顾知兰，我不得不承认，你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这是本官的梦想，但我相信也是你的，不然你也不会在西平县各个村庄开办开蒙学堂。”
崔实走到近前，低头俯视她：“只要你愿意，我马上签署文书给你。顾知兰，我给你权力，给你拨款，你只管大胆去干。”
看着崔实殷切期待的目光，顾知兰没有犹豫，清楚地说道：“我愿意。”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广办学堂，振兴教育，给寒门士子谋求出路，让男女幼童都能读书。
躲在屏风后的崔阅，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落。
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叫他来躲在这里了，他真是看错了，还以为他心性纯良心思简单，这只不要脸的老狐狸！
崔实瞥了一眼山水屏风的方向，又转过头来对着顾知兰说道：“不过，有一件事——”
他顿了顿，余光扫到那副山水屏风不经意地微微晃动。
“若你答应此事，便不可再动心思，要嫁与崔阅了。知兰，你可要想清楚。”
“刚才你也说了，崔阅是良配，你若愿意嫁给他，我也同意。只是，刚刚我们所说的提学副使之事，便要作罢了。”
顾知兰深吸一口气，这是要在事业和婚姻之间做个选择。
屏风后的崔阅，抱着那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悄然自眼角滑落。
静默。
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房间里过分的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崔阅听到自己的心脏如同擂鼓一般，几乎要炸裂身体。
“崔大人，我想好了，我本也无意要嫁人的。”
崔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知兰，我并非要拆散你和子珩……”
“大人无须多言，知兰明白，我毕竟是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女子，大人一力扶持我，定然有很多人反对。大人要避嫌，我绝不能和大人沾亲带故，授人口实。”
崔实赞许地说道：“聪慧识大体，顾知兰，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两人的对话幽幽地飘来，崔阅闭上眼睛，他极力克制，可额头上青筋暴动，眼底一片赤红。
他捏紧了拳头，想一拳砸倒这屏风，想一拳砸穿墙壁，也想一拳砸在他父亲鼻子上。
他真是小看了他爹了，也是，能在官场浸淫这么多年，总不可能完全是纯白的。
崔阅脑子里一时间产生了无数凌乱的想法，干脆占有了顾知兰，让她彻底属于自己。
不不不，他在想什么，他拼命摇头，把这荒唐可怕的想法赶出脑海，他可以打他爹，也不能让顾知兰恨他。
崔阅逼着自己盘腿坐下来，尝试运功，这是大舅交给他的内功心法。
小时候他跟着大舅习武，他聪明，很快掌握了基本的招式，正要学习一些进阶的武功，大舅却不肯再教他了，逼着他安静地坐下来练习内功。
他哪里坐得住，为此不知道挨了大舅多少打，大舅说，你资质好，练成之后若无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便容易招惹祸端，运行内功能帮助你修身养性，关键时候可以平定心智。
崔阅一边强行运功，一边反复告诉自己，还没有结束，一切还没有结束。
只要顾知兰一天没有嫁人，他就还有机会。
不行，崔阅猛地睁开眼睛，他浑身气息紊乱，只感觉随着运功，自己全身的经脉都在崩裂，下一瞬就会爆裂。
顾知兰发现崔实不住地往山水屏风那边看，怀疑那后面又藏着谁，上一次不就是让裴山长藏在屏风后么，这次又是谁呢。
崔实回过头来，轻咳一声说道：“既如此，你便先回吧，裴山长那边不必记挂，他虽不舍，定然会尊重你的意见。”
顾知兰点了点头，便由崔实的仆从领着离开了。
顾知兰前脚刚走，崔阅再也忍不了了，他一脚踹翻了屏风，怒气冲冲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