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明月酒吧，爵士乐慵懒的余韵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一楼相对安静的卡座里，周京砚和荆戈对坐着，这似乎成了他们近来心照不宣的碰头地点。
桌上摆着半瓶威士忌和两只晶莹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周京砚手中轻轻晃荡，他目光落在杯壁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就这么背叛我了？”
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荆戈听懂了。
当初周京砚将他派去黎阳镇，本意是近距离观察、甚至“影响”叶勤勤，最终目的还是想将她和她的Ip纳入他自己的商业版图。没想到，荆戈这颗棋子，反倒被叶勤勤的真诚与那批藏品所蕴含的独特价值吸引，彻底“投诚”了。
“我们这种人，”荆戈放下酒杯，目光坦然地看着周京砚，“对于有挑战性的事，总是会忍不住出手，血脉贲张。你不也一样？”
周京砚轻嗤一声，没接话。
荆戈继续道，语气带着几分追忆：“人生漫长，总要做些有意义、有意思的事儿。这不是人生至理名言吗？”
“那也没让你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啊？”周京砚抬眸，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这话问得带了点私人情绪，“她给你开了多高的价码？还是画了更大的饼？”
荆戈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笑了，带着点戏谑，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酒吧的环境：“想让我屁颠屁颠跟在你身后，也行啊。”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成为‘老板夫’，不就一举两得了？团队、资源、连她这个人，不都还是你的？”
“胡说什么？”周京砚被这大胆的假设噎了一下，喉结滚动，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里，咳嗽了两声，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薄红。
荆戈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你最近每次约我谈事，都定在‘晓风明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喝酒？难道不是存了那么一点点心思……或许制造一场偶遇？”
周京砚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随即松开，他垂下眼帘，避开荆戈探究的目光，默不作声，只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点被戳破的心思，在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带来一丝狼狈的灼热。
荆戈见状，继续说道：“京砚，别嘴硬。认清自己的心。”
他指着周京砚的心口，“你看你以前约我，谈的都是做大事赚大钱，聊未来的美好前景，蓝图宏伟。现在呢？你三句不离本行，问的都是‘她那边进度怎么样’、‘她那个博物馆选址有头绪了吗’、‘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既然喜欢，怎么不去追追？以你的能力和魅力，现在或许还能够得着。再过两年，等她羽翼彻底丰满，站到更高的地方，也许你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荆戈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周京砚一直以来刻意维持的外壳。他摸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清晰地传来“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为了那个名字——叶勤勤。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前门创意集市，看到她站在那些老物件中间，眼睛亮晶晶地讲述背后故事的时候？是在黎阳镇，看到她不顾过敏，执着地跟着老师傅学习大漆工艺，满脸红疹却眼神倔强的时候？还是在她被苏逸威胁时，那份临危不乱、冷静反击的韧劲？亦或是，一次次听闻她的消息，看着她如何从一个略显青涩的女孩，蜕变成如今自信从容的“叶主理人”？
或许更早。
只是他习惯了用投资的眼光衡量一切，将她视为一个极具潜力的“项目”，刻意忽略了她作为一个人，一个鲜活、生动、不断带给他惊喜和挑战的女人，对他产生的吸引力。
*
几天后，叶勤勤接到了周京砚的电话。
“勤勤，有时间吗？关于博物馆的选址，我这边发现一个还不错的地方，想请你过来看看，给点意见。”
叶勤勤不疑有他，正为博物馆落地的事情奔波，闻言立刻答应：“好，你把地址发我，我大概一小时后到。”
周京砚发来的地址，位于帝都东北角的一个艺术区。这里前身是五十年代的老纺织厂，废弃后经过改造，红砖外墙保留着工业时代的印记，内部空间则被赋予了新的艺术生命。高大的厂房、裸露的钢架、斑驳的标语……行走其间，仿佛能听到旧日机器轰鸣的回响，与“时光博物馆”的概念奇异地契合。
周京砚等在一栋最大的红砖建筑前，今天他穿得比平日休闲，深灰色羊绒衫外搭一件黑色大衣，少了几分商场的锐利，多了些儒雅。他特意提前到了，将整个空间再次仔细勘察了一遍，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能达到他预想中的效果。
“这里怎么样？”他引着叶勤勤走进空旷的厂房内部，声音在挑高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带着刻意营造的期待，“层高足够，空间开阔，可塑性很强。而且这片艺术区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氛围，客流相对精准。最关键的是，政府对引入有特色的文化项目有政策扶持。”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早已准备好的设计概念图。“我请设计师做了几版初步的方案，你可以看看。”
叶勤勤接过平板，目光瞬间被屏幕上的设计吸引。那不是冷冰冰的图纸，而是充满了匠心与巧思的渲染图。
入口处被设计成一个巨大的、正在被拆开的“快递箱”造型，暗示着故事的起点。内部空间利用原有的钢架结构，打造出层层叠叠的“时光隧道”，引导参观者循着年份，一步步深入舅舅顾生的世界。专门区域陈列芬达吉他、黑胶唱片，背景墙是可交互的屏幕，播放着《如果生命的路径指向你》的mV片段。甚至还有一个按比例缩小的“仓库”体验区，还原叶勤勤初遇五万件快递时的震撼。
光影设计极其讲究，温暖的射灯聚焦于一件件藏品，如同舞台追光，让每一件物品都成为故事的主角。通风、温控、安防系统也都做了充分考虑。
这些设计，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合伙人的职责范围，其用心程度，堪称呕心沥血。
“这……”叶勤勤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艳与感动，“周京砚，这些设计太棒了！你花了多少心思啊？这已经不仅仅是选址和方案了，这几乎是把一个完整的、会讲故事的博物馆蓝图放在我面前了。”
周京砚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赏，心中那点忐忑被熨帖了不少，甚至生出了一丝希望。他引导她走到厂房中央一片预留的中庭区域，这里设计了一个小小的室内庭院，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天窗洒落，映照着几株翠竹，氛围宁静而充满生机。
“勤勤，”周京砚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同于谈商业合作时的郑重，他转过身，正面看着她，“我带你看这些，不仅仅是想推进博物馆的项目。”
叶勤勤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周京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那双惯常蕴藏着算计与从容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清晰可见的紧张与真诚。
“从我第一次在前门市集见到你，到现在，看着你一步步走来，建立起自己的团队，把‘时光守护者’做得风生水起……我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一刻开始的，但我很清楚，我对你的关注，早已超出了对一个‘潜力股’的投资人范畴。”
他顿了顿，像是要给她消化的时间，也像是给自己鼓劲：“我欣赏你，喜欢你，甚至……为你心动。你的纯粹，你的执着，你对待情感的那份珍重，都让我无法移开目光。我想站在你身边，不仅仅是作为合伙人，更是作为能与你分享所有喜悦、分担所有困难的伴侣。”
他指向周围充满巧思的设计，“这个博物馆，我可以倾尽资源帮你建成你梦想中的样子。未来的路，我希望可以陪你一起走。勤勤，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只有阳光穿过玻璃天窗的细微声响。
叶勤勤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
她不是感觉不到周京砚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和那些若有似无的关注，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剖白内心。
平心而论，周京砚优秀、迷人，能提供强大的助力，他的表白足以让任何女孩心动。
但是……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身影。
是在南锣鼓巷为她解围时利落的身手；
是在她遭遇诈骗时冷静分析、默默收集证据的可靠；
是在父母来时配合她演戏、笨拙却真诚的体贴；
是在苏逸持刀伤人时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勇敢；
是知道她想建博物馆后，毫不犹豫拿出全部积蓄的支持；
是无数个夜晚，陪她在仓库整理物品、讨论脚本的耐心陪伴；
是那个初吻夜晚，他眼中炙热而珍惜的光芒……
是韩述。
那个沉默却如山般可靠，用行动而非言语，早已一点点占据她心扉的男人。她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填得满满的，再无空隙。
她看着周京砚，眼神由最初的惊讶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她感激他的厚爱，也欣赏他的才华，但仅此而已。
“周京砚，”叶勤勤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非常感谢你，也非常感谢你为博物馆付出的心血。这些设计，真的非常打动我，我们后续可以继续深入讨论合作的可能性。”
她顿了顿，迎上他期待又紧张的目光，坦然道：“但是，关于感情……对不起。我的心很小，已经住进了另一个人，再也装不下别人了。他可能没有你那么能干，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和手段，但他是那个在我一无所有时就陪在我身边的人。我选择他。”
她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但周京砚明白。是韩述。那个总是沉默站在她身后，却无处不在的男人。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周京砚眼底的光彩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他嘴角动了动，想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却发现有些艰难。他纵横情场、商场多年，鲜少主动付出真心，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表白，却收获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拒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周京砚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他毕竟是周京砚，那个骄傲且善于掌控局面的周京砚。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七八分的冷静，只是细听之下，仍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涩意：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目光从叶勤勤脸上移开，投向那些精美的设计图，像是在重新审视它们的位置，“看来，是我出现得太晚了，或者说……方式一直不对。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重新看向叶勤勤，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和专业：“那么，叶总，我们还是回到合伙人的位置。这座‘时光博物馆’，我依然看好，也愿意继续投入资源和精力，把它打造成帝都的文化新地标。希望我们接下来的合作，能够顺利、愉快。”
他主动伸出了手。
叶勤勤看着他眼中强撑的镇定和那丝未能完全掩饰的落寞，心中亦有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轻松和坚定。她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语气真诚而坦然：“当然，周总。合作愉快。非常感谢你的理解和……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