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勉强照亮他小半张脸,苍白,俊美,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潭似的眼睛落在我身上,扫过我狼狈不堪、沾满泥污的衣服,以及我紧紧护在怀前的口袋。
“东西。”他伸出手,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我下意识地护紧了口袋,那盒子和鳞片的轮廓膈着我的肋骨,经历了刚才的生死一线,这东西几乎成了我的护身符,但面对他不容置疑的目光,我还是迟疑着,慢慢将那个黑色的盒子掏了出来。
冰冷的触感再次传来,盒面上那些繁复的花纹在月光下隐约可见,却不再发光嗡鸣,恢复了死寂,只有我干涸的血迹还残留其上,显得格外刺眼。
我递了过去。
他的目光在盒子表面,尤其是我血迹斑斑的手指和残留的血痕上停留了一瞬,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我无法捕捉。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接过。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盒子的刹那,我仿佛看到那盒子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扰,但旋即又恢复了死寂。
他拿着盒子,并没有立刻查看,反而抬眼看向我。
“还有。”不是疑问,是陈述。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发现了?那枚鳞片?
我手指蜷缩了一下,外套内袋里,那枚冰凉坚硬的鳞片的存在感变得异常清晰,我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私藏?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只是……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他却像是失去了兴趣,或者说,那枚鳞片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他淡漠地移开了视线,将目光投向黑沉沉的老屋。
“……今晚不会再有事。进去,锁好门。”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疏离。
说完,他根本不等我回应,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老屋投下的最深那片阴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原地只剩下我,抱着依旧惊恐的小灰鼠,对着空荡荡的篱笆院发呆。
他就这么走了?拿走了盒子,对我的疑问、我的伤势、甚至那枚可能很重要的鳞片,不闻不问?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后怕猛地冲上心头,鼻子有些发酸,但我强行忍住了。
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我抱着小灰鼠,快步走到老屋门前,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还好没丢——插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咔哒一声打开门,闪身进去,又立刻反手将门死死闩上。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才终于敢大口喘气,浑身脱力般缓缓滑坐在地上。
安全了……暂时。
月光从窗户的破洞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屋子里的一切都和我逃离时一样混乱,打翻的凳子,散落的东西,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非人的冰冷气息——那是墨旋之前停留过的痕迹。
小灰鼠从我怀里跳出来,窜到屋子角落,抱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一粒干瘪花生米,窸窸窣窣地啃着压惊。
我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借着月光,摊开自己的双手。
手上满是污泥、细小的划痕和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指甲翻裂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外套口袋里,那枚来历不明的鳞片硌着我。
我把它掏了出来。
深青近黑的颜色,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微光,边缘锋利得似乎能割破手指,那丝古老而威严的气息更加清晰了。
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和奶奶留下的盒子埋在一起?
墨玄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说。
还有那个盒子,奶奶用“门钥”地图指引,墨旋亲自出手帮我拿到的东西……里面到底是什么?他拿走了它,又会用来做什么?
无数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疲惫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巡夜人的搜索,废庙的冒险,诡异的水鬼和游魂,神秘的盒子和鳞片,还有墨旋那若即若离、难以揣度的态度……
每一件都超出我的认知,将我推向一个更加深邃恐怖的谜团中心。
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知道墨旋还会不会出现,不知道那个盒子的出现是福是祸。
我只知道,我好像……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角落里,小灰鼠啃食花生的细碎声响,是这死寂老屋里唯一的声音。
我抱紧自己,只觉得浑身发冷。
后半夜,我几乎没合眼。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惊坐起来,心脏狂跳,竖着耳朵听半天,直到确认那只是风声或老鼠跑过房梁的动静,才敢慢慢躺回去。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清醒得可怕,一遍遍回放着废庙里的惊魂片段,还有墨旋消失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又立刻跌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一会儿是无数苍白的手从黑泥里伸出抓我,一会儿是墨旋冷着脸问我“还有呢?”,最后定格在奶奶模糊的影子上,她好像在对我说什么,我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我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弄醒的。
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阳光透过窗棂的灰尘,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屋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昨晚的狼藉,地上的泥脚印,还有我放在炕沿上、依旧沾着泥污和干涸血迹的双手。
不是梦。
小灰鼠不在屋里,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拖着酸软的身体下炕,想去找点水喝,经过堂屋时,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那些阴影角落。
空无一人。
他昨晚离开后,就真的没有再回来。
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沉了一点,我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股焦躁。
洗完手,看着手上那些细小的伤口,我又想起了口袋里那枚硬物。
回到里屋,我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枚深青色的鳞片。
它在白天的光线下呈现出更细腻的质感,颜色深邃,边缘的锋锐感依旧,触摸上去,那股冰凉的、内敛而威严的气息似乎比昨晚更清晰了些。这绝非凡物。
我把它放在炕沿上,又想起那个被墨旋拿走的黑盒子。
奶奶到底留下了什么?需要用这种方式隐藏?墨玄又为什么那么急切地要得到它?他拿走了盒子,接下来会做什么?
一个个问题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视线无意中扫过奶奶那只旧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