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郎缓步走了进去，他没有看高凌，只是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热茶入喉，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
胡八郎这才抬眼，目光锐利地落在高凌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说吧。”他淡淡开口，“想要我怎么做。”
堂屋里的气氛本就带着几分剑拔弩张，高凌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放下手中的凉茶杯，慢悠悠道：“姑父不用着急，此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定的。”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管事略显迟疑的声音：“胡先生，外面有位自称姓陆的故人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姓陆？”胡八郎眉峰微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让他进来。”
管事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引着一道身着青色锦袍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面容清癯，面如白玉，手里握着一柄拂尘，正是陆文昭。
他一进堂屋，目光便先落在高凌身上，随即躬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语气恭敬却不谄媚：“微臣陆文昭，叩见陛下。”
高凌抬了抬眼皮，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平身。”
陆文昭起身，这才转向主位上的胡八郎，抬手拱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胡兄，别来无恙，又见面了。”
胡八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讥诮，半点客套都没有：“呵呵，倒是没想到，玄门正派的陆宗主，如今也学会了趋炎附势，巴巴地跑来攀附天子。”
这话诛心，若是旁人，怕是早已面红耳赤，可陆文昭却毫不在意，反而抚着手掌朗声笑了起来，拂尘轻轻一摆，道：“胡兄此言差矣。非也非也，贫道此举，并非趋炎附势。”
他抬眼望向窗外，目光悠远，语气陡然变得郑重起来：“如今北蛮肆虐，中原陆沉，并州幽州惨遭屠城，百姓流离失所，天下早已大乱。我辈修行之人，虽身在方外，却也心怀黎民。当此乱世，正该挺身而出，匡扶天下正道。”
说罢，他转头看向高凌，眼神里带着几分笃定：“陛下虽然年轻，但身负龙气，乃是朝廷正统。只要能辅佐陛下拨乱反正，扫平奸佞，抵御外侮，他日定能成为中兴之主，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贫道所求，不过是苍生安宁，何来趋炎附势一说？”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堂屋里的气氛顿时又沉了几分。
王虎站在一旁，眉头微微舒展了些。
陆文昭的话，正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胡八郎却只是冷笑一声，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陆文昭：“匡扶正道？苍生安宁？陆道长的嘴皮子，倒是比以前更利索了。只是不知道，这正道苍生的背后，藏着的，又是些什么算计？”
陆文昭被胡八郎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只得干笑两声，静静地坐下，垂眸不语，将目光落在堂中暖炉的炭火上，摆明了不想再做口舌之争。
高凌适时开口打圆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都是自己人，今日聚在此处，为的是共商大事，就不必说这些诛心之言了。”
陆文昭连忙躬身应道：“遵旨。”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就这般被高凌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胡八郎身上，笑意温和，却字字直指核心：“姑父，当日临江王府的兵符，想来是在你这里吧？”
这话一出，堂中众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王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目光灼灼地盯着胡八郎。
临江王的私兵，乃是当年临江王精心培养的精锐，人数虽不多，却个个以一当十，驻守在江东边境的隐秘据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若能得此助力，对抗商素素便多了几分胜算。
胡八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高凌，神色依旧淡漠，语气平铺直叙：“没错。只是这兵符，乃是临江王私兵的信物。当年临江王临终前托付于我，我不过是代为保管，不算我的东西。我也没有权力做主调遣。”
他这话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兵符在自己手中，又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半点把柄都没留下。
高凌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又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姑父此言差矣。临江王身为藩王，私蓄重兵，本就是形同谋反。只是朝廷念及宗亲之情，未曾追究罢了。如今江东危亡之际，北蛮铁骑虎视眈眈，商素素弄权祸国，正是用人之际。这私兵与其埋没在山野之间，不如交由朝廷调度，为守护江东出一份力。还请姑父将兵符交出来，以解燃眉之急。”
他这番话，先是给临江王的私兵定了性，又抬出“守护江东”的大义，堵得胡八郎再无推脱的余地。
胡八郎定定地看了高凌半晌，那双狭长的凤眼里，情绪变幻莫测，有审视，有掂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他端着茶杯，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堂中静得只能听见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淡得像一杯凉透的茶：“也好。”
这两个字落下，高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王虎更是暗暗松了口气，连一直沉默的陆文昭，都忍不住抬眼看向胡八郎。
胡八郎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时，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靠在椅背上，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语气散漫：“我本也不想要这劳什子。揣在怀里这么多年，反倒是个累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高凌，又掠过陆文昭，最后落在王虎身上，淡淡补充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高凌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拱手道：“姑父请讲，只要朕能做到，定当应允。”
胡八郎看着他，一字一句，语气郑重：“这兵符，我可以交出来，但只能交给你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