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似乎因为老爷子的这一句话,气氛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老爷子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陆临锋脸上,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若是寻常小辈,怕是早已腿软。
但陆临锋只是静静地站着,背脊挺得笔直,目光不闪不避地迎向自己的爷爷。
那枚磨损了边角的军功章,在红木桌面上显得格外醒目。
“质问不敢。”
陆临锋开口,拉过老爷子对面的椅子坐下。
“我只是来向爷爷陈述我的理由,也希望爷爷能给我一个陈述的机会。”
老爷子冷哼一声,视线扫过那枚军功章,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机会?你私自打报告要去那穷乡僻壤,眼里还有我这个爷爷,还有这个家吗?我给你安排的路,哪一条不是康庄大道?”
他儿子没本事,就陆临锋一个孩子。
从小到大,老爷子为了陆临锋的未来,那是操碎了心。
可没想到,这小子实在是太优秀,根本不需要他安排,自己也能走好自己的路。
“爷爷安排的,自然是好的。”
陆临锋没有反驳,而是先肯定,这让老爷子脸色稍缓。
但他话锋随即一转:“但那终究是爷爷的路,是陆家希望我走的路。而不是我陆临锋自己选择,并且有能力走好的路。”
他站起身,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
“爷爷当年十六岁参军,揣着两个窝窝头就敢闯敌营,靠的是家里安排吗?不是。您靠的是自己的胆识和本事,打下了军功章代表的荣誉。”
他的目光落在那枚军功章上,语气加重。
“这么多年来,我一刻也不敢停下,因为别人喊我,都是老首长家的孙子,而不是陆临锋。您的名声比我大,所有人都觉得我能有现在,是因为您的安排。”
“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有名字,而不是谁谁谁的孙子,我的确做到了,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就是我打拼来的,我努力得来的。”
陆临锋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现在选择留在那里,不是意气用事,更不是逃避,而是我认为那里更需要我,我也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价值。”
“比起一句尊敬的长官,我更希望得到一种实质的认可,去体会过去二十几年,我从未体会过的人生。”
老爷子眉头紧锁,但没有打断他。
“爷爷,您常教我们,格局要大。什么是大格局?不是非得在总部机关运筹帷幄才是格局。扎根基层,切实地为一方百姓做点实事,解决他们的难处,带动他们发展,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格局?”
“陆家的子孙,如果只能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按照既定路线走,那才是真正的没出息。”
他顿了顿,观察着老爷子细微的神色变化,缓缓抛出最后的筹码,也是他的决心。
“我知道,您驳回申请,是怕我吃苦,怕我丢了陆家的脸面。但我向您保证,我不会。我会用我的方式,挣得我的前程,绝不会玷污爷爷您用血汗换来的荣光。”
“这枚军功章,您收回去。它不是用来胁迫您的工具,而是提醒我,无论身在何处,都不能坠了陆家风骨的警示。”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多言,只是平静地等待着。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老爷子看着桌上那枚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军功章,又看向眼前这个眉眼坚毅的孙子。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他一直觉得还有些稚嫩的孙子,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迅速成长起来了。
他的话,有软有硬,有理有据,甚至巧妙地用自己的经历来反将一军。
许久,老爷子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股强硬的姿态似乎松懈了一些。
他伸出手,慢慢地将那枚军功章拿了起来,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你比你爹,会说话。”
老爷子终于再次开口,无奈的笑了下:“也比他,更有主意。”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地盯着陆临锋:“你说你能做出一番成绩,空口无凭。”
陆临锋心弦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陆临锋。”
老爷子直呼其名,语气严肃至极:“我可以不再拦你。但我有个条件。”
“爷爷您说。”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就给我走得漂漂亮亮的!”
老爷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威严。
“我不要听什么空话,我要看到实绩!三年,我给你三年时间!我要看到你所在的公社,在你的带动下,面貌有改变,社员的生活有改善!不用翻天覆地,但必须让我看到实实在在的进步!否则……”
老爷子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如鹰隼,一字一句道。
“否则,你就乖乖给我滚回来,按照家里的安排走!而且,别怪我到时不认你这个眼高手低、只会说大话的孙子!”
这条件不可谓不苛刻,压力如山般压下。
但陆临锋听完,脸上没有丝毫畏难之色,反而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眼神更加清亮锐利。
他甚至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冷静和自信。
他再次站直,如同青松般挺拔,清晰而有力地回答:
“好。爷爷,一言为定。”
“三年后,我若做不出成绩,不用您说,我自己也没脸再说是您的孙子。”
他的镇定和干脆,反而让老爷子愣了一下,随即,老爷子眼中飞快地掠过赞赏。
这小子,倒是真有几分他当年的魄力。
“滚吧。”
老爷子挥挥手,重新拿起放大镜,看向报纸,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陆临锋知道,这就是默许了。他不再多言,恭敬地微微躬身,然后转身。
随后落下一句:“还有,爷爷,我去那边,不只是因为宁宁,但她的确值得我奔向她。”
老爷子放下根本看不进去的报纸,听着他的话。
这么多年来,陆临锋对女人压根儿不感兴趣,老爷子还以为他真是个圣人呢。
敢情是没遇到对的人。
想起自己之前给人家家里写的信,他甚至感到了些惭愧。
“滚回来,上次那封信,是我,我鲁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