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传号”在虚空中艰难地喘息，如同一条搁浅的巨鲸。舰体上狰狞的伤口述说着突围之战的惨烈，内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是相互搀扶、默默处理伤势的船员。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的焦糊味、金属冷却的腥气，以及更深的、失去盟友的悲恸与劫后余生的茫然。
赵辰倚靠在破损的指挥席旁，掌心的心念光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魂深处因超载共鸣留下的撕裂痛楚。林岚在几名尚能行动的科研人员协助下，勉强修复着最基本的探测和维生系统，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执着，反复分析着那个在绝境中捕捉到的、奇异的“归寂回响”。
“信号源极其遥远，其规则波动……我从未见过。”林岚的声音沙哑，带着困惑与一丝敬畏，“它不蕴含任何信息，没有情感，没有意志，只有一种……纯粹的‘终结’概念，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圆满’感。仿佛那不是毁灭的哀嚎，而是某种存在走完所有历程后，安然归于虚无的……叹息。”
这描述让赵辰心中微动。他强忍着剧痛，再次将一丝微弱的心念探出，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道来自深空彼岸的回响。
没有信息洪流，没有意识冲击。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但这“空”并非死寂，而是一种洗尽铅华、回归本源的“静”。在这绝对的静默中，他仿佛“听”到了宇宙诞生之初的涟漪，也“听”到了万物终结之时的余韵。一种超越生死、超越存在与虚无的宏大与宁静，包裹了他残破的心神。
这感觉，与“织网者”的冰冷秩序、“观测之眼”的漠然清理、乃至“暮光守望者”壮烈抗争的悲怆，都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种……归宿。
“它……在指引方向？”赵辰收回心念，看向林岚。
“无法确定是主动指引，还是其存在本身构成了一个‘路标’。”林岚调出星图，将回响信号源标记出来，那是一个位于当前探测极限边缘、几乎与所有已知航道和遗迹坐标都毫无关联的点，“但根据其规则特征衰变模型反推……这个信号源存在的年代，可能……可能比我们遇到的任何遗迹，甚至比‘织网者’、‘观测之眼’本身，都要古老得多。它可能……源自上一个，甚至更早的宇宙轮回纪元。”
上一个宇宙纪元？轮回？
这个概念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为之失声。如果宇宙如同生灵般有生灭轮回，那么他们此刻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文明兴衰，在这等尺度的宏大背景下，又算什么？
“修理工作预计还需要至少二十个标准周期才能保证基本航行。”负责工程的船员汇报，声音低沉，“能源储备……不足百分之三十五。”
前有未知的古老回响，后有随时可能追来的“织网者”猎杀小队，自身重伤，资源匮乏。似乎每一条路，都通向绝境。
赵辰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舰桥内每一张疲惫而麻木的脸，最终落在那标记着“归寂回响”的星图坐标上。
“调整修理优先级，优先确保引擎、基础导航和隐匿系统。”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目标，归寂回响信号源。”
“船长？”有人惊愕抬头，去往一个可能是宇宙坟墓的地方？
“我们失去了‘暮光守望者’，我们自身也濒临破碎。复仇需要力量，生存需要希望。但我们现在，两者皆无。”赵辰缓缓道，眼神深邃，“‘织网者’收割‘可能性’，‘观测之眼’执行清理。它们似乎掌控着当下，甚至影响着未来。但我们对过去，对这宇宙更深层的规则，一无所知。”
他指向那个遥远的坐标。
“那里，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终极的死寂。但也可能……藏着理解这一切的钥匙，藏着‘可能性’被收割之前的、最初的答案。”
“我们去那里，不是为了寻死。”
“我们去那里，是为了看看……一切的起点，或者，一切的终点，究竟是什么模样。”
“或许只有理解了绝对的‘终末’，我们才能明白，何为真正的‘生存’。”
他的话语没有激昂的鼓动，只有冷静的陈述，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弥漫的绝望。当眼前的所有道路都看似不通时，看向更遥远、更本质的方向，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反抗。
修理工作在沉默中加速进行。每个人都明白，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航行。但这一次，航行的目的不再是单纯的逃亡或复仇，而是……朝圣，向着宇宙的终极秘密，做一次沉默的叩问。
二十个周期后，“薪传号”拖着残破的躯壳，引擎喷射出不稳定却坚定的光流，再次启航，驶向了那片传来永恒安魂曲的、最深沉的黑暗。
那里，等待着他们的，会是无意义的虚无，还是……一座埋葬着整个宇宙轮回秘密的，无声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