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人?”老者头也不回,动作未停,“废话!这里不都是人?等着上船呢!”
“不是……不是我们的人!”丘银赶紧解释,语气带着困扰,“是……有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直沿着下游的岸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这儿了。发现我以后,也不说话,不理人,就像个游魂似的,径直就钻进其中一艘船的船舱里坐下了!不声不响,不吵不闹,任凭我怎么劝,怎么哄,甚至怎么吓唬,她就是纹丝不动,死活不肯出来!”
“哦?”老者这才停下动作,转过身,眉头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什么人?看清楚了吗?你认识?”
“不认识,从未见过。”丘银摇头。
老者脸色一沉,不再多言,示意丘银带路。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丘银所指的那艘船,带着夜枭卫特有的审视与威压,猛地掀开了低矮的船舱帘布。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瞬间照亮了狭小的船舱内部。只见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湿透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单薄的衣衫紧裹着玲珑却显得异常脆弱的身躯。
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遗弃的精美瓷器,对老者锐利的审视目光毫无反应。她的脸微微侧着,月光勾勒出她依旧妩媚却失却了神采的侧脸轮廓,那双曾经顾盼生辉、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地凝视着舱壁的某一点,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不甘,以及一种近乎自毁的、冰冷刺骨的讽刺。
此人,正是曾经意气风发、精于算计的岑豆叶!
她一路被“同分异构”如跗骨之蛆般追杀,惶惶如丧家之犬,早已心力交瘁。更致命的是,对方那诡异莫测的一招〈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直接侵蚀了她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精密算计能力!
要知道〈经验回归方程〉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练成的,先不说这技法需要多少资源,单单是训练过程的任意技法释放有失误,那可是直接影响大脑的!
所以这打击对她而言,无异于抽筋断骨,彻底摧毁了她的精神支柱。她万念俱灰,连数学宗都无颜、也无力返回,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荡至此,一头钻进这艘船里,便再也不想动弹,一直枯坐到现在。
回首此行,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本想在蝉族遗迹的浑水中大捞一笔,攫取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或珍宝。岂料机关算尽,非但一无所获,反而落得如此凄惨境地。
那〈苯〉的力量如同在她敏锐如电的思维神经上泼了浓稠的胶水,曾经瞬息万变、清晰无比的思绪,如今变得滞涩沉重,每一次思考都像在泥沼中跋涉,费尽心力。更不用说她那赖以成名的核心能力——〈经验回归方程〉,此刻遭受了何等毁灭性的干扰与破坏,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敢去深究。
这残酷的结局,与她“长于谋算,拙于搏杀”的特点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了命运嘲弄与辛辣讽刺的画卷。曾经运筹帷幄的棋手,如今却成了棋盘上最狼狈的一枚弃子,只能在这冰冷的船舱里,独自咀嚼着失败的苦果和大脑被侵蚀的绝望。
“蒜鸟蒜鸟(算了算了)!”老者瞥了眼船舱阴影里蜷缩着、失魂落魄的岑豆叶,不耐烦地挥挥手,语气粗粝却透着一丝世事洞明的无奈,“这吃人的世道,能囫囵个喘气儿都不易!管她是哪路神仙还是孤魂野鬼,挤一挤,一块儿上船!麻溜的,走!”
众人得令,迅速登船。屈曲、丘银与晋级小队的十多名年轻修士,登上了岑豆叶所在的那艘稍大的乌篷船。夜枭卫们则沉默地走向另一艘。老者扫了一眼那艘完全空置、作为预备的第三艘船,略一沉吟,点了两三个水性精熟的夜枭卫:“你们几个,去那条船盯着!这破水路指不定出啥幺蛾子,万一哪条船散了架,好歹有个接应!”
简陋的船只在众人合力下再次滑入湍急冰冷的河水中。这时大家才惊觉,船上除了三支用来撑船的长竹篙,竟是空空荡荡!没有一片船桨,更寻不见任何能当浮木使唤的东西。一股原始的、只能随波逐流的无力感,悄然爬上每个人的心头。
近二十号人挤在三艘小船里,晋级小队那十几人独占一艘,已然有些局促。然而有趣的是,那十多个夜枭卫宁可在自己那条船上挤成沙丁鱼罐头,连转身都困难,也绝无一人提出与晋级小队或屈曲他们同船。即便是在这亡命奔逃的狼狈时刻,夜枭卫内部那森严的等级与对外人根深蒂固的疏离感,依旧如同他们身上湿冷沉重的铁甲,冰冷坚硬,不容僭越。
船队顺着急流,朝着下游商阳城的方向漂去。屈曲回头望去,铸源镇方向那片曾映红夜空的火光,正在视野中急剧缩小、黯淡,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一场褪色的噩梦。
与此同时,铸源镇中心广场。
血腥与焦糊味尚未散尽的空气中,响起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一名头缠特色方格巾的西域男子单膝跪地,向萤迦兰用西域语禀报:“禀圣女,镇内残余抵抗者已尽数清除,无一逃脱。”
萤迦兰曼妙的身姿在未熄的残火映照下,如同暗夜中的精灵。她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光扫过疮痍的广场,一丝掌控全局的锐利稍纵即逝。“很好,”她用西域语回应,声音平静无波,手却是暗暗握了握,给自己打气。
“那么,蝉族遗迹,此刻起便是我等囊中之物。”这话语,既是宣告,也似在为自己注入一丝笃定。
“但是,圣女,”西域男子抬头,面露难色,“遗迹之内……尚有三名强敌盘踞。我们先后派入的数支小队,皆……皆被其轻易击溃,实力悬殊,难以撼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