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星之环”并非一片死寂的坟场。恰恰相反,这片由七颗已步入暮年、光度昏黄的主星,以及数百颗大小不一、轨道复杂交错的伴星、行星残骸、尘埃云共同构成的广阔星域,散发着一种颓败却又顽强的“活性”。
星光黯淡,却足够勾勒出巨大天体缓慢运行的宏伟轮廓;空间幽暗,却并非虚无,充斥着来自衰老恒星持续抛射的稀薄星尘与微弱辐射,以及那些早已冷却的星体残骸间,因漫长引力撕扯和偶然碰撞而产生的、极低频的震动余波。
“测绘师”化身——代号“量天”——所搭乘的“深空探迹七号”民用科考船,此刻正静默地悬停在“黯星之环”公认的、相对稳定的观测边界之外。船体涂装着某家中立星域学术联合体的标志,所有探测阵列以标准科研功率运行,向公共数据库回传着关于恒星活动周期、空间粒子密度、引力微扰等基础数据,完美融入数十艘在此区域进行合法科研活动的飞船背景之中。
鹿笙透过“量天”的感官,同步观察着这片星域。
科考船的主控光幕上,数据流平稳滚动,一切符合预期:恒星光谱显示其核心氢聚变已近尾声,正缓慢向红巨星演变;空间尘埃成分分析未发现异常矿物或能量残留;引力场模型与已知天体质量分布基本吻合。
但《弈天筹》通过“量天”体内隐藏的、经过古器碗技术伪装和优化的几个特殊被动传感器,接收到的却是另一幅图景。
在那片看似均匀衰败的规则背景辐射之下,如同极地冰盖下的洋流,潜藏着极其微弱、却带有明确“结构感”的规则扰动。这些扰动并非持续存在,而是如同呼吸般,有着难以察觉的、漫长的“潮汐”周期。其源头,似乎并非指向任何单一星体,而是弥散在整个“黯星之环”的特定几何节点之间——那些节点,恰好与“规仪洞见”投影中标注的、与该星域相关的坐标和连接线,有着模糊的空间对应关系。
更让鹿笙在意的是,这些潜流般的规则扰动,其“质感”非常特殊。它不像“青枢”残留的“悲愿”那般沉重哀伤,也不像“清道夫”力量那般冰冷有序,反而带着一种……古老的、近乎“机械性”的“等待”与“校验”意味。仿佛一套尘封了无尽岁月的庞大器械,其最底层的能源回路仍在以亿年为单位,进行着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自检”与“待机”。
“这就是‘星宴’所需的‘特定星辰周期’产生的规则环境基础?”鹿笙猜测。只有当这七颗主星运行到某个极其特殊的相对位置,激发这些潜藏规则节点达到特定共振状态时,那所谓的“相位”才会显化,“仪式”才有可能开启?
“量天”的任务就是记录。记录这些潜流扰动的强度变化、周期特征、空间分布模式,以及……观察是否有其他力量,也在试图测量或干扰这些潜流。
目前为止,一切平静。科考船公共频道里,只有各船科研人员关于常规数据的枯燥交流。“量天”扮演着一个寡言但严谨的测绘专家,除了本职工作,不参与任何多余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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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距离“黯星之环”数个标准跃迁距离之外的一颗名为“博识星”的中立学术星球,“考古学者”化身——代号“溯古”——的“表演”已然拉开序幕。
“博识星”以其包容的学术氛围和庞大的古籍资料库闻名。鹿笙为“溯古”精心打造的背景,是一位醉心于破解冷僻古代祭祀符号、常年漂泊在外、偶然获得一份神秘残卷的孤僻学者。他风尘仆仆,携带的行李简单却透着一股陈年旧纸和奇异矿物染料混合的气味,眼神中混合着学术狂人的偏执与长期离群索居的疏离感。
“溯古”入住了星球首都“万卷城”一家以接待边缘学者着称的老旧旅馆,然后开始了他“合乎身份”的活动:频繁出入公共古籍馆,调阅一切与“周期性星辰崇拜”、“古老契约仪式”、“非标准几何祭坛”相关的冷门资料,并在借阅记录上留下大量看似杂乱无章的笔记符号;在几个小众的古代符号学研究沙龙中,他“偶然”提及自己曾在某次探险中,于一处毁灭文明的遗迹里,拓印到一些无法解读的、似乎与“黯星之环七曜连珠”传说相关的奇异纹路,并“困惑”地展示了几张经过做旧处理、内容半真半假的拓片照片。
他表现得像一个典型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书呆子,所展示的“发现”足以引起真正内行人的兴趣(尤其是那些被石炎或星盟暗中关注的相关领域学者),但又因为其信息的残缺和个人的古怪,不至于立刻被奉为至宝或遭到抢夺。
鹿笙通过“溯古”身上隐藏的、与《弈天筹》保持低频加密连接的感应器,监控着周围的反应。
起初几天,只有少数几个真正的学术爱好者表现出好奇,进行了些不痛不痒的交流。但很快,一些更隐蔽的“目光”开始投注过来。
“溯古”在古籍馆的阅览记录被多次非正常调阅;他所住的旅馆附近,出现了几批身份不明、但行为模式高度专业化的“游客”;在一次沙龙活动后,他“感觉”到有极其隐晦的神识,试图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扫描他随身携带的储物法器(里面自然只有更多伪造的、无关紧要的“研究资料”和少量灵石)。
《弈天筹》分析这些监控数据后确认:至少有来自两个不同阵营的“观察者”被吸引了过来。一方的手法更偏向于传统修仙界的追踪与探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烈阳殿功法的“秩序”余韵(疑似石炎麾下或关联势力);另一方则更加技术化、非人格化,其探查手段更接近对“信息载体”和“行为模式”的机械式记录与分析(星盟风格)。
“鱼饵已下,鱼儿开始试探性靠近。”鹿笙在万青之源评估着。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让“溯古”这个身份吸引部分注意力,分担对“黯星之环”本体的直接压力,同时也能反向观察哪些势力对此感兴趣,以及他们介入的深度与方式。
她指令“溯古”继续保持“迟钝学者”的人设,对周围的异常“毫无察觉”,继续按计划进行学术活动,并“无意中”透露出下一步可能前往“黯星之环”外围某处据说存在古代观测台遗迹的星域进行“田野核实”的模糊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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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量天”记录潜流、“溯古”吸引目光的同时,万青之源遗冢内,鹿笙对古器碗和自身修行的调整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古器碗“鉴真庐”中,“规仪洞见”符文的修复进度,在极度缓慢却持续不断的基础环境优化和分散式信息渗透下,终于艰难地突破了10%的门槛,达到了10.03%。
这0.33%的提升带来的变化并非立竿见影的神通,而是一种更根本的“稳定性”与“兼容性”增强。
符文的淡金色晕染更加内敛,几乎与三大基础符文的协同光晕融为一体,其规则脉动与万青之源生机道韵的谐振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这使得整个古器碗系统对外界规则探知的“抗性”和“伪装性”进一步提升。同时,它对输入信息的“预处理”和“关联挖掘”能力也有了细微但关键的进步——现在,它能够自动将“量天”传回的关于“黯星之环”潜流扰动的数据,与“星宴”投影中对应的规则结构进行初步的、非主动的“背景比对”,并标记出匹配度异常的波动时刻或空间区域,为《弈天筹》的进一步分析提供更精准的切入点。
鹿笙自身的修炼,则更加侧重于“内在协调”。在古器碗优化场的辅助下,她尝试引导寂灭令的“归寂守护”道韵、毁灭黑莲的“破灭新生”意境、以及自身大乘期道果对规则掌控的本能,进行更深层次的交融。目的并非大幅提升战力(那会显着增加规则特征),而是让自身的力量体系更加“圆融无暇”,减少不同力量源之间的“内部摩擦”与“外泄特征”,使得她整体上更像一个“自然进化”而来的、规则掌控度较高的普通大乘修士,而非身怀多种高位格异宝的“异常集合体”。
这种“内在协调”的修炼异常枯燥且进展缓慢,但对长期隐匿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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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鹿笙以为“黯星之环”的初期布局将按部就班推进时,“量天”那边,传来了一个计划外的、微小的异常信号。
那是在一次“深空探迹七号”科考船按计划调整姿态,对“黯星之环”另一侧进行扫描时,“量天”体内的特殊传感器,捕捉到了一段持续了不到零点五秒的、极其异常的规则“回声”。
这段“回声”并非来自星域内部的潜流,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其遥远的距离外(甚至可能来自“黯星之环”引力透镜效应的某个遥远背景星空),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撞击”或“穿过”了“黯星之环”某个特定的规则潜流节点,从而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带有明显“外来干涉”痕迹的规则涟漪,这涟漪被“量天”的传感器侥幸捕捉到。
《弈天筹》对这段“回声”进行了超限分析。结论令人费解:
“回声”携带的规则特征,与已知的“清道夫”秩序、石炎的《大日焚天诀》模因、星盟技术、乃至“规仪系统”已知特征,均无明确匹配。它更接近某种……原始的、蛮荒的、仿佛直接从混沌海深处打捞上来的“未分化规则碎片”,但其碎片的结构方式,却又透着一股极其古老的、精心设计的“暴力美学”。
更重要的是,“回声”出现的时间点,恰好与“规仪洞见”投影中,关于“黯星之环”的一个极其隐晦的、标注为“可能的外源性干扰历史记录点”的备注,在时间周期上存在模糊的吻合!
“难道……除了‘规仪系统’、‘清道夫’、以及目前已知的各方势力,还有更古老、更未知的存在,也曾注视甚至干预过‘黯星之环’?而这,也被记录在了规仪系统的信息库中?”鹿笙心中升起强烈的警兆。
“量天”立刻将这段“回声”数据列为最高加密信息,通过预设的、最隐蔽的路径传回万青之源。同时,鹿笙指令它,在后续观测中,将一部分传感器资源,秘密调整为对这类“外源性规则回声”的捕捉模式,但必须绝对谨慎,优先级低于对潜流的基础记录。
“黯星之环”的水,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深。古老的星辰周期,尘封的规仪节点,多方势力的觊觎,现在……可能还要加上一段掩埋在更久远时光中的、未知的“干预”历史。
环痕。
不仅指那七颗星辰运行的轨迹之环,更指那层层叠叠、来自不同时代与维度的力量,在这片星域留下的、隐秘而深刻的烙印。
鹿笙在遗冢中睁开眼,眸中倒映着《弈天筹》光丝网络中,那代表“黯星之环”的坐标点周围,悄然浮现出的、几缕颜色各异、却都指向不详的淡淡“痕影”。
布局才刚刚开始,棋盘却已显露出远超预估的复杂与古老。她轻轻叩击着膝头,节奏稳定,心中却已开始重新推演,在这多重环痕交织之地,下一步,该如何落子,才能既探得隐秘,又不至于被哪一道古老的“痕”,无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