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雾海深处,鲸落湾山腹。
墨云舟的船只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再次滑入那片被悬崖阴影笼罩的幽暗水域。与上次不同的是,此刻的鲸落湾弥漫着一种紧绷的肃杀之气。崖壁上那些人工开凿的洞口,透出的不再是零星幽绿磷光,而是更多晃动的、惨绿色的火把光影,隐约可见持着骨杖或兵刃的黑袍人影在洞口附近巡逻,数量明显增多。
“戒备森严了许多。”墨云舟压低声音,隐在船舷阴影后观察,“看来上次的破坏让他们吃了大亏,也惊醒了。”
“主入口肯定进不去了。”楚晚莹蹙眉道,目光扫过崖壁,“我们上次逃生的那个通风口呢?”
一旁负责了望的阿海仔细辨认片刻,指向左侧悬崖中段一片被浓密藤蔓和海蚀洞阴影覆盖的区域:“应该还在那儿,被藤蔓遮着,看不清动静。但那边岩石湿滑陡峭,不好攀爬,尤其萧姑娘……”
萧玉妍此刻紧紧跟在楚晚莹身边,小脸紧绷,抿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惧色。听到提及自己,她立刻低声道:“我……我可以的!在家时,我也曾随兄长爬过假山……”
墨云舟没有立刻决定,他仔细观察着主入口附近的巡逻规律,又看了看天色。远处,东北和鲸落湾方向传来的爆炸与喊杀声隐约可闻,那是韩擎和王老舵在奋力牵制外围敌人,为他们创造机会。但这机会的窗口不会太长。
“不能从原路返回。”墨云舟最终摇头,声音凝重,“祭酒不是傻子,我们从他眼皮底下逃脱的路径,他必然加强防范,甚至设下陷阱。我们需要另寻入口。”
他的目光落在主入口右侧约二十丈外,那里有一片因常年海水侵蚀和山体轻微塌陷形成的乱石斜坡,斜坡上方,在崖壁与山体交接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被几块崩落巨石半掩的天然裂隙,黑黢黢的,没有任何人工痕迹。
“那里,”墨云舟指向那道裂隙,“像是自然形成的裂缝,可能通往山体内部,但未必连接主通道。阿海,你觉得呢?”
阿海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国公爷,那地方平时根本没人注意,太偏,也太陡。裂缝里面啥情况,谁也不知道,说不定是条死路,或者……通到别的危险地方。”
“越是没人注意,越可能疏于防范。”墨云舟决断道,“我们现在缺的就是出其不意。就从那里试试。船靠过去,尽量悄声。晚莹,你和萧姑娘留在船上接应,我带十个人先上去探路。”
“不行,”楚晚莹立刻反对,语气坚决,“这次必须一起行动。我的药和血是关键,萧姑娘更是‘引子’,我们必须在现场。裂缝里面情况不明,万一需要用药或用血,你们不懂如何处置。”
萧玉妍也用力点头,虽然害怕,眼神却倔强。
墨云舟看着妻子和少女坚定的目光,知道无法说服她们。他沉吟片刻:“好,那就一起。但萧姑娘必须走中间,前后都有人保护。阿海,你带路,挑最稳妥的路线。”
船只无声地贴近那片乱石斜坡。斜坡湿滑,布满了松动的石块和滑腻的海藻。墨云舟率先跃下,站稳后,回身接应楚晚莹和萧玉妍。十名最精锐的老兵紧随其后,留下其余人在船上戒备接应。
攀爬过程比预想的更加艰难。石块松动,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滑塌,暴露行踪。众人屏息凝神,手脚并用,花了近两刻钟,才终于抵达那道裂隙边缘。
裂隙宽约三尺,高不足五尺,向内倾斜,深处一片漆黑,有阴冷潮湿的风从内吹出,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极淡的、类似金属锈蚀的气味。
“有风,是通的。”墨云舟侧耳倾听片刻,低声道,“我先进,阿海第二,然后是萧姑娘、晚莹,其他人跟上。保持安静,注意脚下和头顶。”
他抽出长刀,矮身钻进裂隙。里面比入口宽敞些,但通道崎岖不平,显然是天然形成,没有任何人工修整的痕迹。岩壁湿漉漉的,滴着水。越往里走,那股金属锈蚀的气味就越明显,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缓慢腐败的甜腥味。
通道蜿蜒向下,似乎深入山腹更底层。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岔路。一条继续向下,气味更浓;另一条相对平缓,通向侧面。
“走哪边?”阿海回头低声问。
墨云舟仔细感应着空气的流动和气味来源。那甜腥腐败的气味似乎从下方传来,而平缓的通道则气流相对稳定,气味较淡。
“祭坛和黑潭在深处,应该往下。”墨云舟判断,“但下面的气味……让人不安。我们先往下探一段,若有不对,立刻退回。”
选择向下通道。没走多远,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天然洞穴。洞穴中央,竟然有一小潭死水,潭水颜色深黑,表面漂浮着一层油汪汪的、泛着诡异虹彩的薄膜。潭边散落着一些东西——破损的陶罐、腐朽的木片,还有……几具已经半白骨化的尸体!尸体穿着破烂的黑色衣物,姿势扭曲,显然死去多时。那股甜腥腐败的气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是黑莲的人?死在这里?”一名老兵压低声音惊道。
楚晚莹蹲下身,用银针小心拨开一具尸体旁的黑色织物,露出下面一块颜色暗沉、似乎被液体长期浸泡的金属片。她仔细看了看,又用银针轻刮,放在鼻端闻了闻,脸色微变:“是‘鬼母螺’炼制后的残渣……这些人,可能是炼制那些螺器时,中了毒或者被反噬而死。这潭水……恐怕含有剧毒和强烈的侵蚀性。”
她的话让众人心头一凛。看来这山腹之中,不仅藏着祭坛,还有黑莲进行邪恶炼制和处理的场所。
“绕过水潭,继续往前。”墨云舟沉声道,小心避开那些尸骸和可疑的水渍。
穿过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洞穴,前方通道再次变窄,但人工开凿的痕迹开始出现。岩壁上出现了那种幽绿色的磷光矿石镶嵌,虽然稀疏,但足以照亮前路。而那股甜腥味逐渐被另一种熟悉的、混合了檀香与腐败的气息取代——越来越接近祭坛区域了!
同时,那低沉诡异的吟唱声,也隐隐约约从通道深处传来,虽然依旧受到“清心散”的抑制,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
“快到了。”墨云舟停下脚步,示意众人噤声,自己则伏低身体,向前方拐角处小心摸去。
拐角另一侧,连接着一条较为规整的甬道,甬道两侧有粗糙的石室。而甬道的尽头,赫然便是那个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石窟入口!只是此刻,入口处守着四名黑袍护卫,手持骨刀,警惕地注视着甬道方向。
石窟内部的情景也能窥见一斑。那深黑的水潭翻腾着不祥的气泡,潭边跪坐吟唱的身影似乎少了一些,但剩下的那些声音更加高亢、扭曲。祭坛上,那朵金属黑莲的裂缝清晰可见,莲心那团暗红光影比上次看到时更加黯淡,却诡异地凝实了许多,不再剧烈跳动,而是如同心脏般缓慢、沉重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更加强烈的混乱与恶意。
祭酒站在祭坛前,背对入口,身形似乎佝偻了一些,但手中那根顶端螺珠带有裂痕的骨杖,依旧散发着惨白的光芒。他正对着黑莲,似乎在念诵着什么,声音嘶哑而急促。
而在祭坛旁边,那个萧玉妍曾提及的石盒,盖子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海髓玉……被用了?”楚晚莹心中一惊。果然,黑莲在失去首选“血引”后,动用了备用方案!
就在这时,祭酒忽然停止了念诵,猛地转过身!他那双在兜帽阴影下闪烁着怨毒与狂热的眼睛,竟似有所感地,直直朝着墨云舟他们藏身的拐角方向“望”了过来!
“有老鼠……又溜进来了……”祭酒嘶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在空旷的石窟内回荡,“正好……圣种饥渴,正需要新鲜的灵魂与血肉,来弥补之前的损失……抓住他们!”
最后一句是厉声命令。守门的四名黑袍护卫立刻如鬼魅般扑向甬道!同时,石窟内那些跪坐吟唱的身影中,又有十余人猛地站起,转身,眼中翻白,发出嗬嗬怪响,如同提线木偶般,朝着入口涌来!
“被发现了!准备战斗!”墨云舟低吼,长刀出鞘,率先迎向扑来的黑袍护卫!
狭窄的甬道瞬间变成了血腥的战场!刀光剑影,骨刃碰撞!墨云舟刀法凌厉,瞬间斩杀一人,但另外三名护卫配合默契,悍不畏死,加上后面涌来的被控制者,顿时将甬道口堵得水泄不通!
“保护萧姑娘!”楚晚莹将萧玉妍拉到身后,同时扬手洒出一把混合了赤硝粉和麻痹药粉的烟雾,暂时延缓了侧面冲来的几个被控制者。
但敌人数量太多,甬道又窄,施展不开,墨云舟和十名老兵顿时陷入苦战,不断有人受伤。
“不能在这里缠斗!”墨云舟奋力格开一刀,对楚晚莹喊道,“想办法冲进去!目标祭坛!”
楚晚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甬道侧壁一处颜色略深、似乎有细微缝隙的岩壁上。她想起下来时经过的那个毒水洞穴,心中一动,对阿海急声道:“阿海!用力敲击这面墙壁!听声音!”
阿海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抡起刀柄,狠狠砸向那处岩壁!
“咚!咚!”
声音略显空洞!
“后面是空的!可能和下面毒水洞穴有联系!”楚晚莹眼睛一亮,迅速从药囊中取出一个特制的、装有强腐蚀药液的皮囊,“都让开!”
她将皮囊对准岩壁缝隙,用力挤压!刺鼻的药液喷溅在岩壁上,发出“嗤嗤”的剧烈反应声!岩石迅速被腐蚀、软化!
“再砸!”
阿海和另一名老兵合力猛撞!
“轰隆!”
岩壁被撞开一个脸盆大的窟窿!一股更加浓烈的甜腥腐败气味和阴冷湿气涌出!窟窿后面,果然是那条通往毒水洞穴的通道!而且位置,就在那潭毒水的上方!
“从这里走!绕过正面!”楚晚莹急喊。
墨云舟当机立断,挥刀逼退身前的敌人,喝道:“交替掩护!从破口撤进去!快!”
众人且战且退,依次从那破开的窟窿钻入后面的通道。最后一人进入后,墨云舟挥刀砍断窟窿边缘几块松动的岩石,将洞口堵小了一些,暂时延缓追兵。
他们此刻身处毒水洞穴上方的岩架上,脚下不远处就是那潭泛着虹彩的毒水。刺鼻的气味让人头晕目眩。
“这边!有路可以绕到祭坛侧后方!”阿海指着洞穴另一侧,那里有一个被钟乳石半掩的、向上延伸的狭窄缝隙。
众人顾不上喘息,沿着缝隙向上攀爬。缝隙曲折,但似乎真的通往祭坛所在石窟的侧上方。越往上,吟唱声和那股邪恶的意念波动就越清晰。
终于,他们爬到了缝隙的尽头。这里是一处位于石窟侧上方、被几根巨大钟乳石遮挡的天然平台,位置极其隐蔽,向下望去,正好能将大半个石窟,尤其是祭坛区域,尽收眼底!
祭酒似乎因为追兵被暂时阻隔而更加暴躁,他挥舞着骨杖,对着黑莲和黑潭声嘶力竭地吟唱着。黑莲中心的暗红光影随着他的吟唱,搏动得更加有力,莲瓣裂缝中渗出的黑红液体也越来越多,渐渐在祭坛表面勾勒出一个扭曲的、令人望之生厌的符文图案。黑潭中的怪物阴影,也兴奋地翻腾着,更多的触须探出水面,在空中挥舞。
而就在祭坛旁边,那原本空着的石盒旁,此刻多了一个小小的石臼。石臼里,有一小滩深蓝色、泛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粘稠浆液——那正是被研磨使用后的“海髓玉”残留!
“他们在用海髓玉强行催动仪式!”楚晚莹低声道,忧心忡忡,“看黑莲的状态,虽然核心受损,但在海髓玉和祭酒邪术的催动下,正在被强行稳定,甚至……可能在进行某种转化或最后的融合!”
“必须阻止他!”墨云舟握紧刀柄,目光快速扫过石窟内剩余的敌人。除了祭酒,还有约二十余名黑袍祭司和护卫分散在祭坛周围,更别提潭中那虎视眈眈的怪物。强攻几乎没有胜算。
他的目光落在楚晚莹腰间那个油布包裹的木盒上,又看向脸色发白却努力保持镇定的萧玉妍。
血引……媒介……破坏……
楚晚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祭坛,又看向那潭幽深翻涌的黑水,脑中飞快计算。忽然,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
“云舟,我有一个想法,很冒险,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说!”
“你看祭坛的位置,紧邻黑潭。那怪物的触须能轻易够到祭坛。祭酒以海髓玉为引,催动黑莲,目的是最终与潭中怪物结合,彻底控制海眼节点。”楚晚莹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计算光芒,“如果我们无法直接摧毁黑莲,或许可以……‘污染’或‘干扰’那个结合过程!”
“如何做?”
“用萧姑娘的血,混合我的‘媒介’血液,以及提纯的‘泣血藤’精华,制作成一种更强的‘血蚀药剂’。”楚晚莹语速更快,“然后,不是投向黑莲,而是……设法投入黑潭,投入那怪物的身体!宗室‘纯净’之血,对需要特定血脉引子的仪式来说,是‘钥匙’,但若这‘钥匙’被‘泣血藤’这种极端净化秽物的力量污染,再结合我的血脉作为‘错误引导’的媒介……当怪物吸收后,这被污染的‘钥匙’,很可能会在其与黑莲结合时,产生剧烈的排斥、冲突,甚至……反噬!”
这个计划听起来简直异想天开,但细想之下,竟有几分道理。敌人的仪式依赖特定的“纯净”血脉或物品作为引子,那么就给它们一个被“污染”的引子,让它们在最关键的结合步骤自食恶果!
墨云舟只思考了一瞬,便重重点头:“可行!需要多久准备?”
“马上就可以!”楚晚莹立刻解下腰间的木盒,打开。里面是几个小瓷瓶和一套特制的、带刻度的玉碗玉杵。她动作麻利地将萧玉妍拉过来,“萧姑娘,得罪了,需要你几滴指尖血。”
萧玉妍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食指。楚晚莹用银针快速刺破指尖,挤出数滴鲜红的血液,滴入一个玉碗中。然后又刺破自己的指尖,挤出数滴颜色略深、带着淡淡药香的血液,滴入另一个玉碗。接着,她取出一瓶色泽暗红如凝固血液的粘稠液体,小心地倒入第三个玉碗,又加入少量“焚血”药剂和几种其他辅料。
她快速用玉杵将三种液体按照特定比例、特定顺序混合、搅拌。奇异的是,当萧玉妍的血液与楚晚莹的血液混合后,竟泛起一层极淡的金色光晕,而当加入“泣血藤”精华后,混合液体变成了深邃的暗金色,如同融化的琥珀,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既炽热又凛冽的气息。
“成了!”楚晚莹将混合好的大约半碗暗金色液体,小心地倒入一个特制的、前端有细长喷管的皮囊中,封好口。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这药剂,精准地投入潭中,并且确保能被那怪物吸收。”墨云舟盯着下方翻腾的黑潭和舞动的触须。
就在这时,下方祭坛处,异变再起!
祭酒忽然高举骨杖,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黑莲中心的暗红光影猛地膨胀,射出一道粗大的、混合了暗红与漆黑的光柱,直冲洞顶!同时,黑潭中的怪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潭水如同沸腾般炸开,那庞大扭曲的阴影,猛地向上窜起,无数触须疯狂舞动,头部位置那道深渊巨口,对准了黑莲射出的光柱,仿佛要将其吞噬!
“它们在强行融合!”楚晚莹失声道,“来不及了!必须现在!”
墨云舟眼神一厉,看向阿海和几名臂力最强的老兵:“你们,用最强的弩机,把浸过火油的火箭,全部射向祭坛周围,尤其是那些黑袍祭司!制造混乱,吸引注意!”
“是!”
“晚莹,把药剂给我!”墨云舟伸出手。
“云舟,你要做什么?”楚晚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我去。”墨云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只有我能以最快速度,冲破阻隔,靠近黑潭,将药剂投入怪物体内。你们在这里,用弩箭掩护我。”
“不行!太危险了!那怪物……”
“这是命令!”墨云舟打断她,一把抓过那个装有药剂的皮囊,牢牢绑在自己腰间,同时将最后一个火油罐也系上。
他看向楚晚莹和萧玉妍,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与温柔,但更多的是属于军人的铁血与果决:“若我失败……你们立刻按原路撤回,与韩擎会合,然后……听天由命吧。”
说完,不等她们回应,墨云舟猛地长啸一声,从藏身的平台上一跃而下,如同扑向猎物的雄鹰,目标直指黑潭边缘!
“放箭!”阿海嘶声吼道。
数支燃烧的火箭呼啸而出,射向祭坛周围!猝不及防的黑袍祭司们一阵慌乱,纷纷闪避格挡。祭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断了仪式,怒不可遏地转头望来。
而墨云舟,已借着这混乱的掩护,如同鬼魅般穿过石窟边缘的阴影地带,避开几道仓促射来的骨矛和邪术光芒,几个起落,竟已冲到了黑潭边缘,距离那疯狂舞动的巨大触须,不足十步!
“拦住他!”祭酒尖声厉叫。
数条粗大的、滑腻的触须,带着腥风和恐怖的巨力,狠狠朝着墨云舟抽打、缠绕而来!
同一时刻,子时末,京城西苑。
医帐内,时间仿佛凝固。帝后的呼吸依旧微弱,但比之前平稳了一分。吴院判和刘医正丝毫不敢懈怠,金针未曾离手,汤药温热待服。
忽然,一直昏迷的沈清辞,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她紧握着萧景琰的手,指甲几乎要掐入他的皮肉,脸色瞬间变得潮红,呼吸急促,嘴唇翕动,发出断断续续的、更加清晰的音节:
“……姐……血……投……潭……不……是……莲……是……怪……物……”
“……快……龙……气……引……地……脉……助……力……”
“……镜……血……契……连……南……北……破……障……在……此……一……举……”
吴院判和刘医正听得心惊肉跳。“血投潭”、“不是莲是怪物”、“龙气引地脉助力”、“破障在此一举”……这些词语串联起来,再结合之前的信息,他们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南海正在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皇后竟然在深度昏迷中,仿佛亲眼“看”到了姐姐楚晚莹的行动,甚至给出了关键的提示——目标不是黑莲,是潭中怪物!并且,呼唤陛下以龙气引动地脉之力相助!
“陛下!陛下您听到了吗?”吴院判急切地转向萧景琰,大声呼唤,“皇后娘娘需要您!南海需要您!请您务必醒来,引动龙气,呼应地脉啊!”
仿佛听到了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也或许是沈清辞强烈的意念传递,一直沉寂的萧景琰,眼睑再次颤动,紧蹙的眉宇间,那道暗沉的金色龙形印记,忽然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光芒!
他周身残余的、细若游丝的龙气,似乎被某种意志强行唤醒、凝聚,开始艰难地、却坚定地朝着他与沈清辞紧握的双手、朝着他胸口与大地连接的方向流转!
与此同时,帐外太液池中心,那根镇龙钉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暗金与乳白交织的光柱冲天而起,虽然被阵法阻隔削弱,依旧将西苑上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整个大地,传来一阵深沉而宏大的、如同巨龙苏醒般的隆隆震动!
地脉在响应!山河镜残存的力量在沸腾!岩雪最后一点坚守的意念,仿佛化作了这道贯通天地的光柱与震动,跨越万里空间,朝着南方那片被浓雾与邪恶笼罩的海域,发出了无声却磅礴的呐喊与支援!
医帐内,萧景琰的手,猛地反握住了沈清辞的手,握得指节发白。他依旧没有睁眼,但口中却吐出了清晰的两个字:
“……助……她……”
话音落下,他胸口龙形印记的光芒骤然黯淡,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脸色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释然般的平静。
而沈清辞,在吐出最后几个字后,潮红的脸色迅速褪去,重新变得苍白,但呼吸却彻底平稳下来,甚至……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眼神空洞、迷茫,充满了极度的疲惫,但她确实醒了。
“娘……娘娘!”吴院判和刘医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清辞的目光艰难地转动,首先落在身边依旧昏迷的萧景琰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惜,然后缓缓移向帐外那正在逐渐黯淡却依旧存在的冲天光柱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仿佛在说:
“姐姐……靠你们了……”
南海,石窟中。
就在墨云舟即将被巨大触须吞噬的刹那,整个山腹,不,是整个雾区笼罩的海域,猛然间天摇地动!一股浩然、磅礴、带着无尽山河之威与真龙之怒的意念与力量,仿佛自九霄云外、又仿佛自大地深处轰然降临!
祭酒手中的骨杖“咔嚓”一声,螺珠上的裂痕骤然扩大!黑莲中心那正在与怪物融合的暗红光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滞,剧烈扭曲,发出凄厉的嘶鸣!潭中怪物也发出痛苦与愤怒的咆哮,舞动的触须为之一乱!
墨云舟虽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从何而来,但身为顶尖武者的本能,让他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猛地将腰间那个装有“血蚀药剂”的皮囊,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怪物刚刚张开、正准备吞噬黑莲光柱的深渊巨口,狠狠投掷了进去!
暗金色的液体,如同逆流的流星,没入了一片黑暗与利齿之中。
紧接着,墨云舟点燃了最后一个火油罐,朝着祭坛基座投去,自己则趁怪物和祭坛同时陷入混乱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气和轻功,朝着来时的岩架方向,亡命飞退!
“不——!!!”
祭酒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嘶吼。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暗金色的“血蚀药剂”在怪物体内爆发。
火油罐在祭坛基座炸开。
浩然的地脉龙吟之力在持续冲击。
黑莲的光柱扭曲、崩散。
怪物的嘶吼变成了痛苦到极点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在黑潭中疯狂翻滚、冲撞,搅得地动山摇,石窟顶部开始簌簌落下碎石。
融合,被强行中断,并走向了彻底失控的反噬。
祭坛上的金属黑莲,莲瓣上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整个莲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团暗红光影在失去怪物支撑和外部力量冲击下,开始急速黯淡、萎缩……
墨云舟跌落在岩架上,被楚晚莹和阿海拼命接住。他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却死死盯着下方那正在崩溃的祭坛与疯狂挣扎的怪物。
“成……成功了吗?”萧玉妍声音颤抖地问。
没有人能立刻回答。
石窟在剧烈震动,崩塌在加速。祭酒在歇斯底里地试图稳定黑莲,却徒劳无功。
而翻滚的怪物体内,暗金色的光芒,正从它身体各处缝隙中,一点点渗透出来,如同在腐败血肉中点燃的净火。
遥远的京城西苑,冲天光柱缓缓收敛。沈清辞望着南方,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苍白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