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轻叩了书房的门。
待里头那道清冽的声音远远地传出一声“进”。
她才轻轻推开了眼前的两扇门。
偌大的书房布置雅致,明亮又宽敞,屋内点着淡淡的檀香,温郁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可令人心静神宁。
午后的日光正透过靠西面的那一扇扇雕花窗棂,穿过那几座书格间书册与卷轴的缝隙,斑驳地投落在那擦得干净透亮的地面上。
晏鹤川正在案前看着折子,在他的书案左下首,备着一张黄花梨木的透雕书案,上头整齐有序地摆好了笔墨纸砚。
他目光从手中的折子抬起,落在了正站在入门处的安歌身上,眸底染了几分笑意,朝她勾了两下手指。
安歌朝他过去,在他案前的短阶前停驻。
他提着朱砂笔,流畅地落下几个字后便将那折子合上,放到了一旁。
“本王本想着,你这身子尚需再将养几日,待册封礼结束后,再入官学也不迟。”
他从那把紫檀木直背交椅上起了身,缓步至她面前,轻轻侧了侧头,示意她落座到一旁的那张黄花梨木的书案边。
“为我备的?”
安歌眼中闪着一点惊讶,挪步到了书案边,看着案上摆好的书册砚台。
“也怪本王思虑不周,未先问过你的意思,不知你想看书。”
他走了过来,抬手从案上拿起那册《千字文》,一边拉过安歌的手,一边放在她的手中,“日后想看什么书,这书房中皆有,可随意翻阅。”
“嗯……可我……”安歌抿了抿唇,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手上的书。
正想着如何开这个口。
“我不识字,看不懂……”安歌尴尬地扯起了一抹笑,随后望着他,将心底里藏着的小算盘打出了声响,“王爷可以教教我吗?你要是忙也没事,我可以问阿镜,阿镜也识字!”
晏鹤川了然一笑,将她按到了书案后坐下:“你以为,本王为何唤你来此?”
“那今日,我们就先从这《千字文》开始?”他站在她身旁,轻轻问询。
见安歌点头如捣蒜,他浅浅勾唇,拿了一卷新纸,在她的案上平整铺开,拿过一对雕刻栩栩如生的白玉麒麟镇纸两头压上。
砚中已有磨好的墨,应是在安歌来之前便磨好了备着的。
他从笔挂上取下那一支上好的紫毫,熟稔地挽袖蘸墨。
他握着笔杆的那只手,修长匀称、净白分明,运笔时的动作行云流水,稳而有力。
“天、地、玄、黄。”
他照着书上的字,一边念着,一边一笔一划,有意放慢了运笔的速度,好叫安歌看得更清楚些。
“天地……玄黄。”安歌轻声跟着复述着,目光落在他笔尖落下的字。
她虽不懂书法,可却知晏鹤川的字定是极好的,与书上的相比,他所写的还要更好看一些!
“天地就是这个天?这个地?”安歌问着。
晏鹤川侧过目光看她,她正一边朝天上指了指,又一边朝地上指了指,这副好奇的模样,倒叫人忍俊不禁。
他轻轻点了头。
“那玄黄呢?玄黄是什么!”她紧接着问。
“玄与黄是两种不同颜色,这四字,讲的是,天是青黑的,地是黄的。”
他耐心与她讲解,见她点了点头,这才往下接着写。
“宇宙洪荒。”
“宇宙……何为宇宙?”安歌又抬头问,一双大眼睛求知地巴眨着望向他。
“天地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他答着她的话,“这半句讲的是,宇宙初始之时,是形成于混沌蒙昧的。”
安歌思忖着他的话,沉吟了一会儿,理解道:“你与我、这天地间的世间万物、乃至日月星辰,可是都于宇宙之中?”
晏鹤川肯定地点了点头。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晏鹤川接着写着。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安歌逐字记着。
“这句说的是,日有正斜,月有圆缺,星辰布满天。”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
他耐着性子,仔仔细细地教她逐字认着。
也怕她初学太多,记不住,便也只停在了“律吕调阳”。
收笔后,他将笔杆递给了安歌。
安歌愣愣地接了过去,有些不解。
“下一遍,可得你自己写了。”他拿起那块雕着白玉麒麟的镇纸,将纸上自己写的部分往一旁挪开铺好,才重新将镇纸压下,留出了纸上空白的位子给她。
安歌拿着笔,不知如何下笔,一咬牙,想着他方才的握笔姿势,随后蘸了墨,便要落在纸上。
“嗯?”
他出声制止着,随后伸过手来,帮她调整了握笔的姿势,“方才本王可是这般拿的?”
看似带着几分细微的厉色,却也并未真的苛责,反而是轻柔温润的语调,“手腕要抬起,笔拿正。拇指按,食指押,中指钩,四指格,小指抵。”
安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着他俯身在她身旁的那张清俊的侧脸,还有那分明的下颌线。
正因看着他的俊容出了神,却被他曲起的指节轻轻敲了脑袋。
那双深邃的眼中正带着些许的无奈,故作严厉的微微蹙了眉:“还敢出神?可有好好在听?”
“有!”安歌讪讪地收了目光,落回自己的手上,掩饰着心虚,刻意握紧了笔强调着展示,“这样拿?对吗?我有认真的。”
耳畔是他带着宠溺的笑意,发心被他轻轻抚了抚:“是,我们歌儿最聪明了。”
明知他说此话,可能只是出于鼓励或有意的迁就。
可却因这是她几乎不曾听过的认可,于是安歌心底里的那潭平静的池水就像是被掷入了一粒小石,轻易便能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鼓足了自信落笔时,却是难控得住笔尖上轻软的毫毛。
握着笔的那只手,被身侧人的大手覆上。
安歌手背上尚有未脱落的结痂,他触碰时亦是小心避着,尽量地不去握紧,只携着她纤细的手指。
“‘天’字第一笔,为短横,若是要以露锋起笔,则扛肩上行,回锋收笔。第二笔,为长横,露锋起笔,中锋行笔……”
他拆解着笔画,与她一个个讲着,教着她如何运笔。
安歌听得仔细,悟性也高,只一遍下来,已然能自己一点点抄写着。
晏鹤川也回到了自己的案前,接着批着公文。
书房内静谧,只有案上那册子翻动的声音。
“王爷!”陆清在屋外轻叩着门。
“进。”
陆清进来后,俯首道:“禀王爷,庆淮王已回京,正在宫中拜见圣上与太后。”
闻言,晏鹤川拿着公文的手微微一滞,随后只淡淡点了点头。
上月朝中有朝臣向先帝谏言,西北苦寒,庆淮王却待了十三年之久,如今朝野正是用人之际,该将其召回京中。
故而先帝下了旨意,命庆淮王回京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