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深处那道火光熄灭后,我耳后的灼热并未散去,反而凝成一线细针般的刺感,直指紫宸殿方向。我扶着断墙站稳,体内双纹缓缓流转,经络如被清泉洗过,五感比往日清晰数倍。苏青鸾的手还搭在我腕上,但我已不再需要她支撑。
我抬脚向前,步子不快,却一步未停。
半个时辰后,我立于御殿偏门之外。禁卫欲拦,我只将手按在腰间玉牌上,那是天子亲授的状元印信。守卫迟疑片刻,终是让开了一线。
皇帝仍卧于明黄帐中,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太医们围在四周,低声议论着“风寒入心”“元气衰竭”,药炉上汤剂翻滚,药香混着沉香缭绕满室。礼部尚书立于床前,手持象牙笏板,神情肃穆,仿佛这病不过是寻常失调。
我不语,径直走向榻边。
“沈状元,”尚书侧身拦住我,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陛下龙体虚弱,不宜多扰。”
“正因虚弱,才需查清根源。”我抬眼看他,“若只是风寒,何以半月不醒?若只是虚损,为何脉象滞涩如死水?”
他眉梢一动,袖中手指微微蜷起,又松开。“你虽通医理,但终究非太医院正统。贸然施针,恐有闪失。”
我冷笑:“那便让我试试,是闪失致命,还是隐瞒致命。”
未等他再言,我已取出冰针——七根细如毫毛的银针,针身泛着幽蓝光泽,是太乙真人所传“寒髓针”,专破阴毒。我指尖轻抚针尾,默运双纹之力,一丝火元自心口升起,与寒息交融,贯入针中。
第一针落于“神庭”,第二针入“膻中”。针尖触皮刹那,我体内经络骤然一震,仿佛有黑线逆流而上,缠向心脏。我咬牙压下反噬,凝神感知毒素路径。
片刻后,我缓缓拔针。
针尾赫然浮现蛛网般的黑纹,细密扭曲,触之滚烫。我将其举至灯下,黑纹竟微微蠕动,似有生命。
“这是牵机蛊。”我声音不高,却如刀劈开寂静,“此蛊潜伏脾胃,蚀人神志,发作时筋脉抽搐如牵丝傀儡,故名‘牵机’。陛下昏迷不醒,正是此毒所致。”
满殿哗然。
礼部尚书脸色一沉:“荒谬!牵机蛊乃前朝禁物,早已失传。你凭几根冰针就妄断帝王病因,是想动摇国本吗?”
“动摇国本的是下毒之人。”我将冰针插入铜盘,黑纹遇金即蚀,焦痕蔓延,发出细微嗤响。众人见状,纷纷后退。
尚书盯着那盘,眼神一闪,随即厉声道:“来人,收走这些妖物!沈清辞私用异术,扰乱御诊,暂押偏殿听候发落!”
两名禁卫上前。我未动,只将手按在玉牌上,冷冷道:“天子赐我参议政务之权,未说医官不得开口。你要押我,得先问过圣旨。”
禁卫停下脚步。尚书僵立原地,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终是挥袖转身:“好,很好。明日朝会,你若有真凭实据,我亲自向陛下请罪。若无——”
他回头盯我一眼:“莫怪我不念同朝之情。”
我目送他离去,未答一语。
待殿内人散,我悄然退至偏殿静室。烛火摇曳,我闭目调息,回溯施针时经络反馈。那蛊毒根系深埋,药引中竟夹杂火髓草灰烬——此物性烈,常用于炼制火系丹药,民间严禁私藏,唯有户部药材库可出入。
正思索间,窗棂轻响。
一张粗糙纸笺从缝隙滑入,无声落于地面。我俯身拾起,展开一看,墨迹仓促:
“蛊源在户部,明日朝会揭穿他。”
字无署名,笔锋凌厉,似写于急迫之中。我指尖蘸唾,在纸上轻轻一抹——墨迹未化,反透出极淡红痕,形如火纹,转瞬隐去。
有人用火系秘法处理过这信。
我眸光渐冷。这不是单纯的告密,而是一次试探。对方知我能识破蛊毒,也知我必追查到底。他给我线索,却不愿露面。
为何?
我取出随身玉简残片,那是谷主留下的“百毒辨录”。心神沉入,默运双纹催动其中封印之术。片刻后,一段文字浮现:
“牵机蛊成,需三引:主药为断肠草精,辅以火髓草灰,再借皇室血脉为媒,方可激活。”
皇室血脉为媒……
我心头一震。难怪灵汐公主能压制我的寒毒——她的血不仅能镇压凤命反噬,也能唤醒某些沉睡的毒引。若有人利用她的血脉污染药材,再经户部调配入御膳,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蛊。
而这背后之人,既能接触皇室血,又能操控户部账册……
我提笔研墨,写下三问奏稿:
一、近三月户部药材支出明细,尤其是火髓草采购记录;
二、该药材用途备案及批阅官员名录;
三、是否有非常规渠道供药,是否涉及宫人或外臣私递。
写罢,我将冰针浸入银水,封入琉璃管中,置于案角。此物将成为明日朝会上最锋利的证物。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墙上影子拉长。我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户部官署方向。夜风拂面,衣角翻飞,耳后胎记隐隐发烫,不再是预警,而像一种牵引。
有人在等我出手。
也好。
你想让我活着,就得给我刀。
我握紧玉简,指尖划过边缘一道刻痕——那是太乙真人最后留给我的印记,形状如凤首低鸣。
明日朝会,我不会只带一支冰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