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倒的瞬间,火光正从控制室的门框里喷出来,烧得铁皮卷曲变形。我扑过去接住他的肩膀,才发觉他整个人都在发烫,像是体内有东西在燃烧。
阿辞没有回应我,呼吸浅得几乎摸不到。我把他平放在地上,手心蹭到一片湿黏——是血,混着灰烬,在他额角凝成暗红的块状。那本染血的教材还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僵硬得掰不开。
我顾不上疼,用力抽了出来。书页残破,封面烫出一个焦黑的手印。翻到夹层时,指尖碰到硬物。抽出一看,是半本烧去一角的日记,封皮已经炭化,但内页还能看清字迹。
第一行写着:“2017年3月15日,‘真爱治愈程序’正式启动。”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手指不受控地往下翻。
“用车祸制造失忆,植入情感锚点,目标对象:顾晏辞。治愈条件:爱上能唤醒其人性的女人。若成功,则重启人格;若失败……启动b计划。”
纸页在这里裂开一道口子,后面的字歪斜起来,像是写的人手在抖。
“b计划内容:诱导主体亲手终结所爱之人,完成心理重置。执行方式——记忆恢复当日,下达清除指令。”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再往后,一页边缘被火烧得只剩碎片,可中间一行字清晰得刺眼:“cw=苏晚”。
他们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相遇。连那个雨夜,他问我“你是谁”的眼神,都是设计好的环节。
我猛地抬头,视线扫过地面那个用血画出的五角星。边缘已经被火焰烤成深褐色,形状却完整。它不是随意画的,而是精准地以天台通风口为中心,五条线分别指向五个固定桩位——和日记里提到的“坐标锚点”一模一样。
这不是仪式。是程序运行的启动阵列。
我低头继续翻日记,最后几页的笔迹变了。不再是冷静的记录体,而是潦草、急促,甚至有些字划破了纸背。
“我不该答应……他们用她母亲的生命做要挟。如果我能醒来,一定告诉你,我不是来毁灭你的。”
我怔住。
这字迹,和之前完全不同。像是另一个人写的。
翻到最后一页,一张极小的照片贴在角落。画面模糊,但能看出是个年轻男人站在白色走廊外,穿着病号服,手腕上缠着黑色孝绳——和阿辞现在戴的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写着:“最后一次清醒的记忆。”
我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在出租屋的夜里,他摸着腕上的绳子说:“这是我妈走的时候留下的,我一直没敢摘。”
那时我以为他在怀念母亲。可现在看,这条绳子根本不是纪念品。它是标记,是身份识别的信物。
远处传来脚步声,沉重而有序。消防员抬着担架从燃烧的控制室出来,一人在前开路,另一人扶着担架边缘。尸体全身裹着防火布,只有一截手腕露在外面。
那上面,系着一条烧得只剩残线的黑绳。
和阿辞的一模一样。
我冲过去,在他们要抬走前伸手掀开了布角。尸体的小臂很瘦,皮肤焦黑,但掌根处有一道旧疤——和阿辞切菜时留下的伤痕位置一致。
可当我看到对方口袋滑落的铭牌时,整个人僵住了。
“RL集团特别助理·顾晏辞”。
不是霖氏,是RL。字母顺序反过来,就是“L&R”,那个传闻中操控跨国医疗项目的影子公司。
我蹲在地上,脑子转得极快。如果这具尸体才是真正的“顾晏辞”,那眼前这个昏迷的人是谁?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上传数据?
我回头看向阿辞的脸。烟灰沾在他睫毛上,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可就在刚才,他喊了我的名字,还说了那句法语。
那是只有我们之间才懂的话。是他教我读诗时,一句一句纠正发音的句子。
程序不会留下这种痕迹。它只会复制行为,模仿语言,但造不出那种带着温度的停顿。
我把日记塞进衣兜,伸手去碰他手腕上的孝绳。轻轻拉开结扣,里面没有芯片,也没有编码纹路,只有长期摩擦形成的毛边,和一道细小的裂口——像是某次挣扎中扯断过,又被重新系上。
这不是复制品。是同一个物件,戴了很多年。
我慢慢明白过来。真正的顾晏辞,早在七年前就被替换或囚禁。而这个人,是在逃亡中活下来的“阿辞”。他不是程序产物,而是从系统里撕裂出来的真实个体。
他记得出租屋的灯是怎么亮的,记得我煮面时总多放一勺盐,记得我说冷的时候他会把外套披过来。这些细节太琐碎,太私人,不可能被预设。
他是真的爱过我。
也是真的在保护我。
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有人开始拉封锁线。我知道不能久留。可我现在走,等于把他交给那些人。他们不会让他活着开口。
我俯身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耳边:“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被谁设计,你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妈妈的命。”
他没动,呼吸拂在我颈侧,温热而微弱。
“现在,换我来救你。”
话音刚落,他手指忽然抽了一下,指甲刮过我的手背。我立刻低头看他,发现他眼皮在颤,喉结微微滚动,像是想说什么。
“阿辞?”我轻声唤他。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信……任何人。”
我心头一震。这句话,和电梯面板背后的字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哪怕意识模糊,他仍在提醒我。
我抓紧他的手臂,正要说话,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爆响。控制室的天花板塌了一角,火星四溅。浓烟滚滚涌出,呛得人睁不开眼。
几个消防员朝这边跑来,大声喊着要清场。我咬牙撑起身子,试图把他往安全区域拖。可他太重,我才挪动几步,膝盖就软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另一只手突然抬起,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不大,但很稳。
我停下动作,低头看他。他的眼睛仍闭着,可嘴唇又动了。
这次,他说了一个词。
“钥匙。”
我没听清:“什么钥匙?”
他没再回答,手慢慢松开,重新垂下。呼吸比刚才更弱了。
我站在原地,心跳如鼓。钥匙?什么钥匙?是物理的,还是隐喻?日记里没提,教材里也没线索。
可他说这个词时,左手无意识地蜷了蜷,仿佛在握什么东西。
我立刻翻开他外套内袋——药瓶、捐献证书、烧焦的围巾都在。我把每样东西拿出来检查,最后发现药瓶底部有个凹槽。
拧开底盖,一根微型U盘卡在里面。
我捏着它,指尖发抖。
这才是他真正藏的东西。不是数据上传那么简单。他早知道自己会被抓回去,所以把最关键的信息留在了最不起眼的地方。
风从天台边缘灌进来,吹得防火布猎猎作响。远处,警车红蓝灯光闪烁,照得地面忽明忽暗。
我收起U盘,重新把日记和物品塞回口袋。然后蹲下身,将他往肩上扛。
他比我想象中轻。或许是烧伤脱水,或许是失血太多。可我还是费了好大劲才站起来。
刚迈一步,脚下踩到一块金属片。低头一看,是从铭牌上掉落的残角,上面刻着编号:cw-07。
cw。
和日记里的标记一致。
我盯着那两个字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管我叫“cw”,是因为我是计划中的变量。
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变量从来不是我。
是他。
是这个明明被设定为“杀死我”的人,却一次次改写了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