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桌边，手里还端着那杯水。他站在窗前，目光停在远处的天际线上，嘴唇动了动，说：“我站在上面看过整座城市熄灯。”
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我心里。
我没敢接话，只是慢慢把水放在桌上。泡面刚煮好，热气往上飘，碰到天花板就散了。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汤里的小气泡破裂的声音。
他没回头，右手抬起来，在空中缓缓画了一道横线，又往下压了点角度，像是在比划什么结构。他的手指有些抖，指尖发白。
我伸手去碰他的手臂，“阿辞？”
他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整个人晃了一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忽然抬手按住太阳穴，身体往前倾，额头几乎贴到玻璃上。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滴在肩头。
“怎么了？”我立刻扶住他。
他没说话，呼吸变得急促，左手死死抓住窗框，指节泛青。右手指尖还在微微颤动，像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继续画下去。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自动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霖氏集团总裁缺席年度峰会，董事会紧急召开闭门会议》。
配图是空着的主席位，背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清晰可见——正是他刚才描摹过的那扇。
他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僵住。下一秒，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他转身抓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又停住，眼神越来越乱。
“这不是……巧合。”他咬着牙说，声音发抖，“我知道那个位置……我知道椅子该摆多远，灯光从哪个方向打下来最合适。”
他说一句，往后退一步，背抵在墙上。
“我记得这些事。但我……我不该记得。”
我走过去想拿走手机，他突然抬手，一把将桌上的泡面碗扫在地上。
瓷碗碎裂，红油和面条炸开，汤汁四溅。滚烫的液体泼到我脚背上，火辣辣地疼。我顾不上这些，只看见那摊汤在地面蔓延开来，一圈一圈向外扩散，中间隆起的部分像主楼，四周延展的痕迹恰好勾出大厦的轮廓。
他盯着那片污渍，喘得更厉害了。
“这不是我的记忆。”他低声说，“可它在我脑子里。”
我蹲下身想去清理，刚碰到抹布，他就冲过来把我拉开。动作太猛，我踉跄了一下，撞到床沿才站稳。
“别碰！”他吼了一声，声音沙哑。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左腿裤脚湿了一大片，颜色比汤汁深，边缘泛着暗红。血混进了汤里，在水泥地上慢慢渗开。
“你受伤了。”我伸手要去查看。
他立刻后退，背紧紧贴着墙，眼神变了。不再是熟悉的阿辞，也不是冷漠的总裁，而是一个被困住的人，看谁都像看敌人。
“别靠近我。”他说，“我不知道我现在是谁。我不知道下一秒我会做什么。”
说完，他慢慢滑坐在地，双臂抱住膝盖，头埋下去，肩膀剧烈起伏。屋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没再动。站了一会儿，转身拿来毛巾，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地板。汤汁已经凉了，黏糊糊地沾在布上。血混在里面，变成暗褐色，擦不干净。
我换了两次水，终于把大部分污渍清掉。最后拧干毛巾时，眼角扫过墙角——那里还有一小块没擦净的痕迹，形状歪斜，像一枚扣子印在墙上。
天快亮了。窗外灰蒙蒙的，第一缕光斜切进来，照在床单上。我坐到床沿，手里攥着那条沾血的毛巾，不敢松开。
他一直没动。姿势也没变，整个人缩在角落，像怕被人找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街边开始有早班公交启动的声音，楼下早点摊支起油锅，香味飘上来。平常这个时候，他会醒来，问我有没有牛奶，或者笨手笨脚地翻找勺子。
现在他连头都没抬。
我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天暴雨夜里，他坐在我电动车后座，浑身湿透，眼睛茫然地看着我，问：“我是谁？”
那时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却愿意跟着我走。
现在的他知道了太多，反而不敢向前一步。
“阿辞。”我轻声叫他。
他没应。
我又叫了一遍，“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煮面吗？你把盐当成糖，吃了两口就吐了，还非说是我买的面有问题。”
他肩膀动了一下。
“你说番茄炒蛋要多放糖，我说那是你记错了。结果第二天你偷偷尝了三次，非要证明给我看。”我声音有点抖，“那时候的你，是真的。”
他慢慢抬起头，侧脸映着晨光，轮廓清晰。眼底一片疲惫，像是熬过了整夜的战争。
“那些事……”他开口，声音很轻，“是我自己做的吗？还是程序早就写好了反应模式？”
我没回答。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
如果他对我的温柔是被设计出来的，那我的心动算什么？
如果他现在痛苦是因为记忆复苏，那之前的相处是不是一场假象？
可那些夜晚，他为我留的灯；下雨天，他把西装脱下来盖住我的外卖箱；我发烧时，他一遍遍换毛巾的动作……全都刻在我脑子里，真实得没法否认。
“我不知道答案。”我说，“但我知道你现在流的血是真的，疼也是真的。这就够了。”
他看着我，眼神渐渐有了焦点。
我想站起来走近他，脚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刚才掉落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条财经新闻上。
我伸手去捡，他突然出声：“别关。”
我顿住。
他盯着屏幕，嗓音低哑：“让我看看……这个‘顾晏辞’到底是谁。”
我没有阻止，把手机轻轻推到他面前。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屏幕的一瞬，身体又是一颤。像是触电，又像是某种深层的东西被唤醒。
他点开视频回放，画面里是发布会现场。主持人介绍完嘉宾名单，镜头扫向主位——空着。
台下议论声响起，记者们举着相机不停拍照。
他盯着那个空位，手指慢慢收紧，指甲陷进掌心。
“本该在那里的人……”他喃喃道，“为什么不在？”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砸向墙面，拳头重重撞在水泥上。一声闷响，指骨破皮，血顺着虎口流下来。
我冲过去拉他，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苏晚。”他抬头看我，眼睛通红，“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连喜欢你都是被安排好的……我该怎么办？”
我看着他，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悬在我们之间很久了。
我一直不敢碰。
但现在，它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