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说“车票还在”,我手一抖,差点把医药箱摔在地上。
他声音很轻,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浮上来的。我没敢接话,只把箱子打开,放在地板上。酒精、纱布、镊子,我都拿了出来。他的裤脚还在渗血,黑色的布料吸了水,颜色越来越深。
“我不问过去。”我蹲在他面前,把毛巾垫到他身下,“现在只想帮你止血。”
他没动,也没睁眼。呼吸有点乱,额头全是汗。
我伸手去拉他裤子的扣子,手指碰到金属,冰得一颤。刚才撕开的时候已经弄坏了一边,现在更松了。我用力一扯,拉链卡住的地方直接裂开,布料发出刺啦一声。
他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滚出一个音节,像要阻止我。
我没停。
裤腿掀起来一半,伤口露出来。在大腿内侧,靠近根部的位置,一道三厘米长的缝合口横在那里。线是黑的,针脚歪歪扭扭,边缘红肿,还有脓。最奇怪的是,皮肤下面好像有东西反光。
我用酒精棉擦了擦周围。他抽了一口气,整个人往墙上靠,手指死死抠着墙皮。
“忍一下。”我说,“里面有东西。”
镊子尖碰上去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瞳孔缩得很小,眼神冷得不像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压下来,一字一句:“苏小姐,查病例属于侵犯隐私。”
那语气,和财经新闻里训斥下属的总裁一模一样。
我没退。手稳稳地夹着镊子,继续往里探。
他盯着我,呼吸变重,可没再说话。
镊子触到一块硬物,卡在肉里。我一点点往外带,能感觉到组织在撕开。终于,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玻璃渣被取了出来。边缘锋利,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就在我低头看那碎片的瞬间,他眼神忽然变了。
从冰冷转成茫然,又从茫然变成恐惧。整个人一软,往前倒了下来。
我来不及反应,只能伸手接住他。他的头靠在我肩膀上,呼吸烫人,身体抖得厉害。
“阿辞?”我轻声叫他。
他没应,却开始哼歌。调子断断续续,沙哑得很,但我听出来了——是我们那天晚上一起看的老电影片尾曲。他说喜欢这旋律,暖。
“……你说过,这片子结局很暖。”他贴着我脖子说,声音轻得快散了。
我抱着他,一只手还捏着那片玻璃。它太小了,但割得很深。这种伤,不可能是撞车时留下的。那天雨大,路面湿滑,宾利防撞系统启动,冲击力根本不会造成贯穿伤。
除非……
他是被人用东西扎的,或者撞上了碎裂的玻璃。
我想起袖扣上的血迹,也想起来了第153章早上他在教材里夹的机场路线图。那些都不是偶然。他不是单纯失忆,他是逃出来的。
可为什么逃?谁在追他?
他在我怀里越缩越紧,嘴里还在哼那首歌,一遍又一遍。体温越来越高,像烧了起来。
“药。”我低声对自己说,腾出一只手翻医药箱。
退烧药、消炎片都找到了。我倒出两粒,扶他坐直一点,“吃药,好不好?”
他摇头,嘴闭得很紧。
“你不吃的话,明天会更难受。”
我还是哄着他,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最后他张了嘴,我把药送进去,又喂了点水。他咽下去了,但马上偏过头,靠回我肩上。
“别走。”他喃喃地说。
“我不走。”
“他们还会来找我。”
“谁?”
“穿黑衣服的人……电梯里站着,不动。我跑,楼梯灯坏了,只剩应急灯……”他语速很快,词不成句,“玻璃砸下来的时候,我在打电话。她说‘你不能走’,我说‘我必须走’……然后就是红的。”
我的心跳停了一下。
他说的不是车祸。他说的是某栋楼里发生的事。有追他的人,有楼梯,有碎玻璃。而那枚带血的袖扣,很可能就是在那时候脱落的。
我低头看他大腿上的伤口。现在我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了——他冲破某扇门或窗时,被碎玻璃划伤,自己缝合了伤口,然后跑了。
跑到街边,被我捡回来。
“阿辞。”我摸着他发烫的脸,“你还记得那天穿什么吗?”
他喘了口气,忽然笑了一下,“西装。深灰的,纽扣是银色的……第二颗松了线,我一直没换。”
我愣住了。
那件西装,现在就穿在他身上。昨天电视里出现的霖氏总裁办公室,他描述过的书架、落地窗、螺旋艺术品,全都对得上。而他护着那颗纽扣的样子,从第154章就开始了。
这不是巧合。
他是顾晏辞。那个消失了的霖氏总裁,是真的逃出了自己的公司。
他在我怀里慢慢安静下来,呼吸变得绵长。烧还没退,但至少不再说胡话了。我轻轻把他放平,盖上毯子。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不小。
“别关灯。”他说。
“不关。”
“你要在。”
“我在。”
他这才松手,眼睛闭上了。
我坐在床沿,手里还攥着那片玻璃。它太小了,却带着某种重量。我把它放进一个小塑料袋,塞进内衣口袋。然后拿起那条撕坏的裤子,翻来去看。
在内衬夹层靠近腰线的地方,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线。比其他针脚细,颜色也略深。我用指甲挑了挑,线断了,露出一个小布袋。
里面是张折叠得很小的纸。
我拿出来,展开。
是一张机场快线的单程票,日期是三天前,目的地:境外中转站。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七分。票面有折痕,边缘磨得起毛,显然被反复看过很多次。
他还真的打算走。
我没声张,把票重新塞回去,把裤子叠好放在椅子上。然后收拾地上的纱布和空药瓶。
屋里很静。只有他偶尔翻身时,床板发出轻微的响动。
天快亮了。窗外透进一点灰白的光,照在他脸上。他眉头皱着,睡得不安稳。
我坐回地板上,背靠着床。手臂上的划伤还在疼,昨晚电视炸裂时被碎片刮的。我没包扎,怕他看见又刺激到。
过了很久,他忽然动了动。
眼睛没睁,手却抬起来,摸向西装第二颗纽扣。指尖碰到了,轻轻按了一下,像是确认它还在。
然后他喃喃说了两个字:
“晚了。”
我以为他在说时间。
可下一秒,他又说了一句:
“车开了。”
我心头一紧。
他不是在说现实。他是在重复那天晚上的事。他错过了那班车,所以没能离开。于是躲进了这条街,倒在雨里,被我撞见。
原来我们的相遇,不是意外。
是他逃亡失败后的落点。
我看着他瘦削的脸,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之所以依赖我,不是因为失忆,而是因为在所有人里,我是唯一没有追他、没有逼他回去的人。
我没有问他身份,没有报警,没有拍照发上网。我只是给他一碗面,一张床,一个名字。
所以他抓着我不放。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脸。烫得吓人。
“你还想走吗?”我轻声问。
他睫毛颤了一下,嘴唇动了动。
“不想。”他说,“这里……有你在。”
我没再说话。
屋外开始有早起的人走动,楼下传来自行车铃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手却顺着床沿伸下来,找到我的手指,紧紧握住。
我任他握着。
阳光一点点爬上窗台,照在那只手上。青筋微凸,指节泛白,像是要把这一刻攥进骨头里。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
可就在我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忽然睁开眼,看向我。
眼神清醒得可怕。
“如果他们找到这里,”他说,“你会让我走吗?”
我没回答。
他盯着我,等了很久。
最后,他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手却收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