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出租屋的门,手还贴在胸口。那块剪下来的布片还在内衣里,边缘有些粗糙,蹭着皮肤。屋里很暗,只有床头灯亮着一点光,照在阿辞脸上。
他睡得很沉,侧躺着,呼吸有点急。我走过去,把灯调亮了些。他的后颈露在外面,那块胎记比平时红,像是刚被热水烫过。我盯着看了很久,想起北极回来那天,他洗完澡,我帮他擦背,指尖碰到那里,他说疼。
那时候我没在意。
现在我把手放上去,轻轻按了一下。胎记中间有一点硬,不像肉,也不像骨头,像是什么东西埋在下面。
我起身去厨房烧了点水,拿毛巾浸湿,拧干后敷在他背上。热气散开,皮肤慢慢软下来。我又试了一次,用指甲边缘轻轻刮了一下胎记的边沿。一点银色的东西露出来,很小,但能看清是金属。
我从抽屉里找出镊子和酒精棉。手有点抖,但我没停下。先把周围擦干净,然后用镊子尖一点点拨开死皮。过程很慢,怕弄醒他。可当他猛地抽动时,我还是吓了一跳。
芯片出来了。
很小的一块,比米粒大不了多少,表面有刻痕。我凑近灯下看,四个数字清晰可见——**0723**。
和布条上的一样。
我坐在床边喘气,心跳很快。正准备把芯片收起来,阿辞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转过身,速度快得不像病人。左手直接扣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我挣不开。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迷糊的样子,而是冷的,像刀锋。
“苏小姐。”他开口,声音很平,“你知道私自提取他人生物信息是什么罪吗?商业机密保护法第七条,非法获取植入式数据载体,最高可判十年。”
我说不出话。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把东西交出来。”
我没有动。
他右手忽然松了力道,整个人晃了一下。再抬头时,眼里的冷意不见了。他看着我,嘴唇发白,“你……你刚才在拿什么?”
“没事。”我下意识想藏芯片。
他却伸手抓住我另一只手,力气大得惊人,“别藏。他们能看到的。摄像头、信号、心跳频率……全都被记录。你藏不住。”
“谁?”我问。
“RL。”他声音低下去,“项目编号是0723。我是第七百二十三个实验体。他们给我装了这个。”他指了指后颈,“用来追踪,也用来清除。”
“清除什么?”
“记忆。”他闭上眼,“每次我不听话,或者记得不该记得的事,他们就会启动程序。灯变红,耳朵里响蜂鸣,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又是顾晏辞。”
“那你是谁?”我问。
他睁开眼,看着我,“我是阿辞。是你煮面给我吃的人,是你半夜起来给我热牛奶的人。我不是那个穿西装坐办公室的人。他不是我。”
“可你刚才说‘苏小姐’,说法律条款……”
“那是他们塞进来的话。”他苦笑,“就像录音。我能感觉到他们在放,但我控制不了嘴。”
我低头看他手里的芯片,还在颤抖。
“你要把它毁掉吗?”他问。
“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会害死你。”他忽然抓起我的手,把芯片按向自己胸口,“那就抹掉它。现在就毁了它。让他们找不到数据源。让我彻底变成阿辞。”
“可你会失去更多。”
“我不在乎。”他声音哑了,“我宁可永远不记得过去,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房间。白色墙壁,没有窗户,桌上摆着一杯凉水。他们让我答题,答不出来就关灯。有一次我听见你说‘我回来了’,我就拼命喊你名字,但他们捂住我的嘴……”
他说不下去了。
我抱住他。他靠在我肩上,身体一直在抖。
“这次换我带你走。”我说,“如果你不见了,我就去找你。你不准再忘了我。”
他没说话,只是抓紧了我的衣服。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一点,抬起头,“他们快来了。”
“谁?”
“穿黑衣服的人。总是戴着袖扣。银色的,像眼睛。每次他们来之前,我都能感觉到芯片发热。袖扣会亮,然后门就开了。”
我愣住。
袖扣。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那张旧工牌,背面有一行小字:**霖氏集团-R组访客凭证**。下面印着一个图案——两个交叉的圆环,像扣子。
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我盯着那图案,脑子开始转。R组,档案室,RL项目,0723编号……还有那个咖啡馆老板捡到的图纸。一切都能连上了。
这不是偶然。
有人在系统性地清除这些信息。而阿辞,是最后一个活着的证据。
我站起身,把芯片放进耳机盒,又塞进内衣夹层。转身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把泡面箱挪开。下面压着那张北极车票,边上已经渗了血迹。
我把芯片放在车票上面。
回头看他,他已经躺下,但没睡。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我问。
他点头,“你骑着电动车,摔了一跤。膝盖破了,还坚持要把外卖送上来。你说,别人点了餐,就得按时收到。”
“那你呢?你当时说什么?”
他想了想,“我说……谢谢。”
我笑了下,“不对。你说‘耽误我开会,赔得起吗’。”
他皱眉,“那是顾晏辞说的话。”
“可那就是你说的。”
“不是我。”他摇头,“那时候我已经快撑不住了。他们在重启程序。我只能说出他们让我说的话。但我记得你站在门口的样子。湿头发贴在脸上,手里拎着饭盒,一点都不怕我。”
“你现在也不怕我吗?”
“怕。”我说,“但我更怕你被他们带走。”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
那一瞬间,他像是清醒的。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
“我在。”
“如果有一天,我睁开眼,不认得你了……”他声音很轻,“不要信我第一句话。等我说第二句。因为第一句,是他们说的。”
我握住他的手。
外面风变大了,吹得铁皮屋顶咔咔响。墙角那张被撕剩一半的设计图被掀起来,飘到床脚。我弯腰捡起,发现背面有用口红写的几行字,歪歪扭扭:
> 承重轴三度偏移
> 地基深度不符标准
> RL-0723建筑结构异常
> 危楼
我盯着最后两个字。
危楼。
这不是设计图。
是警告。
我抬头看向窗外。远处城市灯火通明,霖氏大厦的轮廓清晰可见。顶楼有个红色信号灯,一闪一闪。
就像袖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