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钢琴旁,耳机里循环播放刚录下的音频。手指无意识地在琴盖上轻轻敲着,和着节拍器的滴答声,一遍又一遍。窗外天色还暗,城市刚醒,远处有车流低低驶过的声音。
证书安静地躺在包里,我没再拿出来看。
昨天的事像一场梦,掌声、赵琳递来的乐谱、关毅递信封时的神情,都太真实,又太短暂。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重新开始。
训练室门被推开时,林悦手里夹着一叠资料。她没说话,径直走到控制台前,按下播放键。一段节奏突兀的鼓点响起,排号不断切换,像是故意打乱的节律拼图。
“这是你们接下来两周的主训内容。”她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冷,“复合变拍节奏模唱,无词干声练习,每天两小时。”
有人小声嘀咕:“这怎么跟得上?”
林悦转过身,“姜美丽,你先来。”
所有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没有推辞,站起身,走到麦克风前。耳机里再次响起那段音频,我闭了闭眼,试着进入。
第一个四小节还算顺利,可到了第五拍,5\/8拍突然切入,我的呼吸卡了一下,声音错位。再接4\/4拍时,节奏已经拖沓,最后一局甚至直接断在中途。
“停。”林悦按了暂停,“你的情感在线,但身体没跟上思维。”
我摘下耳机,喉咙有点发紧。
“不是技术问题。”她走近一步,“是你太想‘对’,反而忘了‘走’。节奏不是靠脑子记的。”
我没反驳,点了点头。回到座位时,手心有些湿。
下课铃响后,其他人陆续离开。我坐在原地没动,打开节拍器,从最慢速开始,一小节一小节拆解那段音频。耳朵贴着耳机,反复听鼓点的落点,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试图把那些断裂的节拍连成一条线。
直到管理员来提醒关门,我才收拾东西离开。
第二天清晨六点,我提前到了训练室。空荡的房间里只有节拍器的声音。我把那段音频放慢到百分之六十速度,一边听一边用脚打拍子,手在空中划出节律的轨迹。练了十遍,才敢尝试原速。
可一到变拍处,还是乱。
第三天也一样。连续三次模唱失败后,我停下,靠在墙上喘气。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电流穿过。我闭上眼,想缓一缓,却发现连呼吸都变得不稳。
我低头看着节拍器,红灯一闪一闪,像在嘲笑我。
那天晚上,我在练习室待到很晚。回宿舍的路上,脚步有点飘。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关毅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一张手写的便条,上面写着:“节奏不是追赶,是呼吸的延伸。”
我没回,但把那句话抄在了笔记本第一页。
第四天,我改变了方法。
我不再盯着节拍器,而是先闭上眼睛,只听鼓点。让节奏从耳朵进,落到胸口,再顺着呼吸往下沉。我用手掌拍大腿,模拟底鼓的力度,慢慢找到那段音乐的“心跳”。
然后加入哼鸣,只发一个音,不唱旋律,纯粹跟着律动走。
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二十遍。
第五天早上,我第一次完整走完了整段模唱,没有卡顿,也没有错拍。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第六天,我开始尝试脱离节拍器。在脑海中建立那个节奏轴,像搭积木一样,把每个小节拼进去。最难的是5\/8拍切入的那一瞬,必须提前半拍调整重心,否则就会被甩出去。
我录下自己的练习音频,一遍遍回放,对比原版。发现细微的延迟,就停下来重练那一句。
第七天,林悦照常走进训练室。
“今天我们加点难度。”她说,“即兴变速。”
我的心跳了一下。
她随机播放一段节奏曲,中途会突然加速或降速,要求我们及时调整模唱速度,不能中断。
第一轮,我勉强跟上。第二轮,她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切到极快节奏,我反应慢了半拍,声音直接脱节,最后一个音落在错误的位置。
房间里很安静。
我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
林悦看了我一眼,“下次注意预判。”
我没解释,课后直接申请延长使用训练室两小时。
那天晚上,我把所有变速段落单独提取出来,做成循环练习包。每一段都练到肌肉形成记忆为止。困了就用冷水洗脸,嗓子干了就含一片润喉糖,继续。
第八天清晨六点,我又提前到场。
训练室还没人。我戴上耳机,打开钢琴伴奏,开始第十遍连贯演练。
从第一小节开始,呼吸平稳,手指轻点桌面。进入5\/8拍时,身体微微前倾,提前半拍调整节奏轴。变速段落来临时,我靠着之前积累的听觉预判,顺利过渡。
最后一个切分音收束,干净利落。
我摘下耳机,正准备重来一遍,听见门口有动静。
林悦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记录本。
她没说话,走了进来,站定在我面前。
“这次,”她顿了顿,“对了。”
我抬起头,看见她眼角微微松动,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裂开一道缝。
“明天继续。”她说完,转身走向控制台。
我站在原地,手还搭在琴键上。指尖有点酸,但很踏实。
第九天,我开始带入歌词进行节奏模唱。同样的变态结构,加上咬字和气息控制,难度翻倍。但我已经不再慌乱,知道哪里容易出错,也知道该怎么补救。
林悦在课上点了我两次,一次是抽查,一次是示范。我都完成了,虽然不算完美,但她没再叫停。
第十天,她让我和另一位训练生搭档练习双声部节奏对抗。对方负责主节拍,我负责切分与变拍呼应。我们试了三次,最后一次几乎严丝合缝。
下课前,她当着全班的面说:“姜美丽的节奏稳定性,最近提升明显。”
没人鼓掌,但有人悄悄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不再是疏离。
那天傍晚,我坐在钢琴旁,耳机里循环播放今天刚录的合格音频。我轻声跟着哼唱,嘴角不自觉地扬了一下。
窗外的城市渐渐亮起来,路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远处传来早班公交启动的声音。
我伸手摸了摸琴键,中央c的位置还留着一点余温。
手指落下,弹了一个短促的音。
它清脆地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