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我手指一紧,手机屏幕迅速滑回微信界面。我没有抬头,只是把录音笔往口袋深处按了按。
门开了,关毅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杯,眉头皱着:“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小林说你没去康复室。”
我抬起脸,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稳:“衣服出问题了。”
他走进来,把保温杯放在桌上,蹲下身看纸箱里的裙子。我没说话,只是把手机递过去,照片已经翻到袖口那道斜向划痕。他一张张点开,看完最后一张背部接缝的细节时,指尖停在屏幕上。
“这不是运输能造成的。”他说。
“我也这么想。”我看着他,“李组说是毛边,建议现场补。”
关毅冷笑了一声,伸手拨开内衬裂口,指腹在断线处轻轻一刮:“这是刀片划的。丝缎本身脆,受力全靠内部支撑层。现在结构断了,临时缝补根本撑不住一场演出。”
他抬头看我:“备用款呢?”
“没有完整的,半成品还没绣完装饰。”
空气静了一瞬。窗外雨声压了下来,敲在玻璃上像细碎的鼓点。顶灯闪了一下,这次没有恢复,而是持续昏暗地亮着。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开口,却顿住了。刚才查签收记录时那种闷堵又回来了——没人承认责任,没人提供帮助,流程上一切正常,可我知道不是这样。
“我不想换人。”我说。
“我不是问这个。”他打断我,“我是问你,还想不想站上去?”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护具裹着右踝,袜口露出一截母亲织的花纹。昨天我还想着靠别人给答案,等制度回应,等负责人担责。可现在,连这件衣服都在告诉我:不会有人替我守住这条路。
“我想。”我说,声音低但清楚,“哪怕只有一件破衣服,我也想穿它站上去。”
关毅站起身,从包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电话接通得很快。
“是我。马上发一份加固方案到姜美丽邮箱,用双层高弹纤维做内衬支撑,外层缝合点避开原裂口位置。材料半小时内送到服装间,我让助理在楼下接。”他顿了顿,“对,就一套。出了问题,我负责。”
挂了电话,他转头看我:“裁剪师会把图纸和操作说明一起发过来。外层修复你来做,支撑结构我们重新搭。能做到吗?”
我看着他:“我现在还在养伤,动作受限……”
“那你打算放弃?”他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我猛地抬头。
他没笑,也没皱眉,就那么站着,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那一刻我知道,他不是在逼我退缩,而是在逼我选择——是继续等别人施舍机会,还是亲手把路铺完。
“我不放弃。”我说。
话出口的瞬间,心里那股闷堵散开了。不是因为问题解决了,而是因为我终于不再问“为什么是我”,而是开始想“我能做什么”。
“这衣服……”我伸手抚过裙摆,“不是谁给我的道具。是我一步步走到这里的证明。它不该被毁掉,更不该被人用一句‘可能是磕碰’就揭过去。”
关毅点点头,语气缓了些:“那就动手。别等别人给你答案。”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需要我时,我在隔壁录音室。别硬撑,但也别停下。”
门关上前,我看了一眼桌上的保温杯。盖子没拧紧,热气从缝隙里冒出来,在冷空气里慢慢散开。
我坐回折叠椅,打开邮箱。新邮件刚到,附件是pdF文件。点开后,图纸上标着每一处加固点的位置,红色箭头指向断裂区域,旁边写着注意事项:**避免二次拉扯,优先稳定承重区**。
我把图纸打印出来,铺在桌上。然后从随身包里取出针线包样品——这是公司统一配发的应急工具,针细,线短,颜色也只有黑、白、灰三种。深蓝色裙子要用深蓝线,可这里没有。
我翻出手机,拨通后勤用品仓的号码。
“您好,我想申请一卷深蓝色涤纶缝纫线,规格0.3毫米,要抗拉型的。”
对方迟疑:“这种特殊色一般不备货……”
“那就调采购单,我现在就需要。”我打断他,“编号是服备-2023-m7,用途备注:主演出服紧急修复。”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好,我看看能不能调出来。”
挂了电话,我脱下右脚护具,轻轻活动脚踝。动作还受限,但至少能保持坐姿长时间操作。我把裙子平铺在长桌上,用夹子固定四角,确保布料不移位。
图纸上的第一个标记点在左肩接缝下方两厘米处。那里是主要承力区之一,也是被割断最深的位置。我拿起放大镜,对照破损边缘的走向,在布料背面画出新的走线轨迹。
这时候手机震动。
是裁剪师发来的补充消息:“内衬材料二十分钟后送达,由助理送至服装间门口。请确认接收人信息。”
我回:“收到,我会在门口等。”
站起身时,右脚传来一阵钝痛。我扶了下桌沿,没停步。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走廊灯光照进来,空无一人。
我退回屋里,从包里拿出录音笔,按下录制键。
“五月七日,下午一点零八分。”我对着麦克风说,“已联系制作部获取专业修复支持,加固方案确定,材料正在途中。本人决定亲自完成外层缝合部分,确保演出服符合舞台要求。”
说完,关掉录音笔,放回口袋。
雨还在下。窗户上水流蜿蜒滑落,把外面的霓虹灯影拉成模糊的光带。我低头看着桌上的裙子,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坐在灯下改衣服的样子。她总说:“线走得正,人也走得正。”
那时候我以为她在教我缝纫,后来才明白,她是在教我怎么面对破损的东西——不是扔掉,也不是藏起来,而是把它修好,继续穿。
手机响了。
“美丽姐,材料到了,在门口。”
我应了一声,拄起拐杖往外走。
打开门,助理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一个密封盒。我接过,道谢,转身回来放在桌上。掀开盖子,里面是成卷的高弹纤维布料、专用粘合胶、还有配套的裁剪刀和压条工具。
我把盒子挪到桌角,腾出空间。然后打开针线包,挑出最细的一根针,穿上线。深蓝色的线穿过针眼,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我拿起放大镜,靠近肩部裂口。
第一针要落在原断线点外侧三毫米处,避开脆弱边缘。手有点抖,但我没停。针尖刺入布料,穿过内衬层,再拉出来时,线尾留下一道平稳的弧。
第二针紧跟着落下。
第三针时,我听见门外有动静。
抬起头,看见关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新排期出来了。”他说,“原定彩排顺延一天,给你留出修复时间。只要你能在明早前完成初步加固,编曲调整部分照常进行。”
我点点头,没说话,继续穿针。
他没走,站在桌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当初坚持要你出道吗?”
我抬眼看他。
“因为你唱歌的时候,从来不怕破音。”他说,“哪怕嗓子哑了,气息不稳,你也敢把最真实的声音送出去。你不完美,但从不假装完美。”
他顿了顿:“这件衣服也一样。它破了,但没关系。只要你想让它完整,它就能站起来。”
我没回应,只是把线尾打了个结,剪断。
然后拿起铅笔,在图纸空白处写下三个字:**必须行**。
笔迹用力,纸面微微凹陷。
我把放大镜放回盒子里,拿起下一枚夹子,固定住即将处理的背部区域。
雨声渐密,顶灯终于彻底熄灭。我打开台灯,光线集中落在布料上,照亮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针再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