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筝嘴角一勾。
深意的目光越过李芳菲，落在了顾轻弦身上。
是他吗？
他知道自己这边被秦牧缠上了，特意带了将门虎女来砸场子？
许是因着年节，今日的顾轻弦穿了一身暗紫绣金蟒纹的朝服，墨发被一顶镶嵌着美玉的赤金冠冕束起，衬得那面容更是绝美，竟似比在场许多皇子都还要矜贵迫人。
最惹眼的，还是他腰间佩戴的一枚龙纹白玉禁步。
那是御赐的一品礼佩。
不仅象征着实打实的圣宠，更将他那份邪气压下去几分，更添了一丝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就在这时，皇帝开口询问他：“顾爱卿，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轻弦上前与李芳菲并排跪下，从容不迫地回答：
“回陛下。此事说来话长。”
“平南侯府与荣国公府的婚约，乃两家子女尚未出生时定下的。”
“可近日李小姐回京待嫁，数次碰到秦小公爷寻花问柳，半月前，还为了解救被小公爷强抢的民女……咳，当街打了他一顿。”
他脸上是一种挺无奈的神情，声音也比平日低沉：
“微臣一直在尽力调解，本已劝慰双方，一切事宜都等年节过后，再从容商议。”
“奈何双方态度坚决，秦小公爷见李姑娘天生美貌，执意要提前强娶，而李姑娘当然是宁死不嫁。”
“飞龙司掌刑狱侦缉，却实在不能强行押送功臣遗孤上花轿，以致闹至御前，扰了陛下与诸位宗亲的雅兴。”
“臣无能，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
虽然顾轻弦已经将连日的鸡飞狗跳，轻描淡写地带过。
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真的挺头疼的。
宗亲勋贵们也都是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毕竟，能把这堂堂“万古无一之人”闹得如此不知所措的事儿，还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再对比他平日处理那些泼天大事时的杀伐决断，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好笑，淡淡说：
“罢了，此事原也不是你的分内之责。入座吧。赐酒。”
“谢陛下。”顾轻弦谢了恩，起身时看了云筝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皇帝这才重新看向李芳菲，语气缓和了些：
“李家丫头，你刚回京不久吧？朕记得你回京，本就是为了这门婚事。如今闹成这样，又是为何？”
李芳菲脊背挺直，脸上毫无小女儿扭捏之态：
“回陛下！臣女自幼长于边关，习武练枪，粗野惯了。”
“回京数月，见识京中子弟所作所为，更是一天比一天觉得，这京城不太适合臣女，这婚嫁之事，更不适合臣女。”
“不敢欺瞒陛下，臣女心中所愿，一直是像父兄一般，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卫我边陲。”
李芳菲这话一出，宴席上响起一片嗤笑声。
九皇子周允萌笑得肚子疼：“李家姐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世上哪有女子带兵杀敌的道理？传出去岂不让北戎笑话我朝无人了吗？”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王爷也笑着摇头：“是啊，李姑娘，女儿家终究还是要以贞静贤淑为重。年纪小的时候，跟着你父亲打打杀杀也就罢了，到了嫁人的年纪，就要好好收心，管好秦小公爷才是正理。”
皇上身边的淑妃，看了一眼皇上的眼色，也拿帕子捂着嘴说：“李姑娘，你不愿嫁入荣国公府也没关系，你在京城多流连些时日，勋贵之家有出息的男子比比皆是，求陛下再给你挑个好的也就是了。”
一时间，规劝声和笑声此起彼伏。
李芳菲跪在那里，脸色微微发白，紧咬着嘴唇，眼里却没有退让。
良久，满堂的嘲笑声中，只有云筝站了起来，问：“为何不可？”
众人愕然望去。
李芳菲也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了云筝一眼。
没想到，今日这样的局面，竟还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而云筝从容地起身，对着御座和四周微微一福，目光澄澈：
“陛下，诸位殿下、大人。妾身请问，女子为何不能从军？”
不等有人反驳，她便继续道：
“本朝开国之初，平阳昭公主便率军南征北战，血战守关，又助太祖皇帝平定四方，戎马一生。”
“公主一生未嫁，又有何人敢说三道四？”
“后来，圣宗皇帝御驾亲征时，随驾的宁妃娘娘，为了救被敌军掳走的幼子，身披甲胄，率八百轻骑直闯敌营，杀得敌人闻风丧胆，救回皇子，被传为佳话。”
“圣宗皇帝曾亲赞‘吾妻巾帼，不让须眉’，诸位都忘了吗？”
“李家小姐一不花天酒地，二不作奸犯科，她只是心怀报国之志，却为什么反要遭人讥笑呢？”
云筝把本朝先例一个个抛出来.
一下子，就压下了满场的嘲笑声。
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宫女出身的侍妾，人微言轻。
所以，她看向了太子周允祚。
帮她！
虽然周允祚不知道，云筝为什么要帮李芳菲出头，但他心里一转，就明了自己该是什么立场。
父皇现在本来就对荣国公府不满,而他站出来支持将门孤女，既顺父皇的心意，又能博得功臣集团的好感。
他立即就站起身，朗声道：“父皇，云氏所言极是。”
“如今北戎虽暂退，但狼子野心未泯，边关仍需强将镇守。”
“平南侯旧部仍在，若让李小姐返回边关，继承其父遗志，不仅能稳定军心，更能彰显朝廷对功臣之后的抚恤与信任，对北戎亦是一种威慑。”
“至于九弟所虑……”他瞥了一眼周允萌，似是长兄在指教幼弟，“北戎若因我朝有一女将而轻视我等，那不正好？”
“我方可诱敌深入，予以痛击。”
“真正的强大在于实力，而非拘泥于虚礼形式，九弟，明白了吗？”
周允祚这一番话，把格局打开了。
皇帝听着，沉吟片刻，目光在李芳菲脸上移动。
大殿上再一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皇帝身上，等着他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