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在头顶，镜片停在半空，银白的数据流缓缓滚动。陈默盯着那行“容器适配度：78.6%”，右手还按在虎口的电路图纹路上，指节发紧。
他没动。
苏红袖站在他身侧，唐刀已归鞘，但手一直没松开刀柄。她的呼吸很轻，肩膀却绷着，像是在等什么。
镜面突然扩张。
一片接一片，从穹顶裂隙中滑落，贴上地面、石柱、残墙，像液态金属般蔓延。不到十秒，整个广场被覆盖，银光倒映出无数个他们。
陈默看见自己。
每一个“他”都站在不同角度，动作一致，却又差了半拍。有的抬手，有的低头，有的正转头看向苏红袖。但他们的眼睛——全都没有血丝。
他的右眼齿轮光纹微闪，机械义眼自动启动扫描。视野里跳出一串数据流：**影像延迟0.3秒，瞳孔反射缺失，行为模型基于历史记录生成**。
这不是实时映射。
是预测。
“别看镜子里的眼睛。”他低声说，左手缩进卫衣袖口，藏在暗处。
苏红袖没回头，只轻轻点头。
镜面中央，数据重组。一个身影浮现出来——白色实验服，单片镜架在鼻梁上，镜后一只电子眼不断刷新数字。陈诡出现了。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平稳得像在读报告。
“序列0的本质，是容纳原质暴走而不崩溃。”
陈默咬住后槽牙。
“前三十九次实验体，在接触原质瞬间精神撕裂。第四十次，肉体晶化崩解。第四十一次，意识退化为野兽本能。”
镜中画面切换，浮现出四十二具模糊人影。有的蜷缩在地，有的肢体扭曲，有的双眼空洞。每一具身上都标着编号和失败原因。
“问题不在力量强度，而在控制阈值。”陈诡继续说，“你们追求稳定，我追求极限。而极限，需要能承受混乱的容器。”
他顿了一下，镜片转向陈默。
“你，是唯一能在嗜血冲动与理性计算之间维持动态平衡的个体。”
陈默喉咙发干。
他想起觉醒那天，在办公室角落吸食同事尸体时，脑子里不是恐惧，不是恶心，而是自动跳出一串数值：**血液能量转化率67%，剩余活性时间18分23秒，房贷逾期罚息累计4872元**。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不一样。
程序员的思维模式，把欲望量化，把代价换算成可执行指令。别人失控，他却在分析。
“你不完美。”陈诡说，“但你是可调校的变量。其他人都只是废料。”
镜中复制体集体抬头，望向空中某点，仿佛接收到了新的指令。
陈默猛地咬破舌尖。
血腥味在嘴里扩散，疼痛让他清醒。他低头看去，血滴落在地面，渗进裂缝。
镜中的“他”们没有流血。
也没有低头。
他们在等命令。
陈默嘴角扯了一下。漏洞存在。这些模型依赖预设逻辑，无法应对突发行为。只要他打破规律，系统就会滞后。
“你在测试响应延迟？”陈诡的声音忽然冷了几分，“有趣。但无用。”
话音未落，镜面震动。
六根机械触须从镜中探出，直取苏红袖。
她反应极快，拔刀横斩。唐刀划过空气，劈中第一根触须，火花四溅。但她刚要收势，另外五根猛然缠上刀身，越收越紧。
刀身上的《镇魔八式》金纹开始闪烁，颜色由金转红，又由红转灰。
“放开！”她低吼，手臂肌肉绷紧，御气诀运转到极致。
可触须不退反进，末端裂开，露出细密的数据接口，直接贴上刀面。
镜中浮现一幅图谱：青色龙纹在人体左肩流动，旁边标注着“能量补全模块·龙裔御气”。
“原来如此。”陈诡轻声说，“你的血脉，不只是战斗工具。它是让镜界闭环的关键拼图。”
苏红袖脸色变了。
她感觉到体内有东西被抽走，像是经脉里的气流被人强行牵引。肩胛骨处传来灼痛，龙纹微微凸起，又迅速黯淡。
“住手！”陈默冲上前，右手猛拍地面。
骨刺突刺！
一根尖锐骨刺从掌心穿出，狠狠扎进镜面边缘。裂缝瞬间扩散，触须剧烈抖动，其中三根断裂脱落。
唐刀脱困。
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一股反震力顺着骨刺传回身体。左臂骨骼发出脆响，像是被重锤砸中。
剧痛袭来。
他踉跄后退，靠在石柱上，整条左臂垂了下来，关节错位，皮肤下泛起淤青。
系统警告弹出：**检测到空间共振反噬，生命值-8%**。
右眼齿轮光纹剧烈闪烁，随即变暗。机械义眼出现噪点，视野里雪花乱跳。
“你用了‘镜返’？”陈诡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在镜界内部使用抵消能力……等于主动开放自身结构权限。”
陈默喘着气，额头冒汗。
他明白了。
这里不是现实空间，是陈诡构建的数据牢笼。“镜返”本是用来对抗代价的保命技，但在镜界里，每一次使用，都在暴露自己的运行规则。
就像把自己的源代码交出去。
“你以为你在反抗规则。”陈诡说，“其实你正在完善它。”
镜中复制体全部转向陈默，齐步向前走了一步。
脚步声整齐划一，踩在焦土上没有声响，却让空气变得沉重。
苏红袖挡在他前面，唐刀横在胸前，刀尖指向镜面中心。她的呼吸急促，肩头微微起伏，龙纹还在缓慢蠕动。
“这地方……”她盯着那些复制体，声音压得很低，“在吃人。”
陈默撑着石柱站起来，左臂无力地晃着。他从卫衣上撕下一角布条，缠住伤口，用力打结。
“他说我是容器。”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个个面无表情，“可容器不会思考怎么打破规则。”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红袖问。
“让他看看。”陈默抬起右眼，齿轮光纹再次亮起，哪怕只有微弱一线，“什么叫变量失控。”
他抬起完好的右手，指尖对准机械义眼，强制调出底层指令界面。一段加密频率开始加载，正是之前从血字中提取的信号。
他知道这可能引发系统冲突。
也可能让镜界更快锁定他的核心。
但他必须试。
镜面忽然剧烈波动。
所有复制体同时停下。
陈诡的投影站在最高处，镜片上的数据流疯狂刷新。电子眼闪烁红光，倒计时浮现：**实验重启准备中，第43次迭代即将开始**。
“你还有价值。”他说，“不要浪费它。”
“我不是你的实验品。”陈默盯着他，声音很轻，却没抖，“我是来毁掉这个系统的。”
话音落下，他按下确认键。
机械义眼爆出一串电火花。
镜面轰然震荡，一道裂痕从中心向外炸开。复制体的动作开始错乱，有的继续前进，有的原地转身，有的甚至互相碰撞。
短暂的混乱。
陈诡的身影微微晃动，镜片闪过一丝杂波。
就在这瞬间，苏红袖动了。
她跃起，唐刀高举，刀身《镇魔八式》最后一字“诛”猛然亮起，直劈镜面裂痕。
刀锋触及镜面刹那，整座广场的银光剧烈闪烁。
陈默看见，在镜界的最深处，四十二具失败容器的面容缓缓浮现，全都望着他。
有的张嘴，像是在说话。
有的伸手，像是在求救。
有的，眼睛里流着血。
他的右眼再次渗出血丝，顺着太阳穴滑下。
左臂的骨裂处传来钻心的疼。
但他没闭眼。
他死死盯着那片镜面，看着自己的复制体一个个碎裂、消失。
直到最后一块镜片发出刺耳的嗡鸣，缓缓旋转，重新聚合。
一个声音响起。
平静，冰冷，毫无情绪。
“第43次实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