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纸页在空中翻飞,苏瑶的手指微微一顿。她看着厉霆琛伸向那封最早信件的手,指尖几乎又要触到一起。可就在那一瞬,她收回了手,低头盯着那封写着“勿念”的信封。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抽出里面的信纸。
字迹是熟悉的,冷峻而克制。开头依旧是那两个字:“勿念。”没有称呼,没有落款,仿佛这封信本就不该被打开。她皱了皱眉,正要合上,却见一张照片从夹层中滑落。
是个百日宴的抓周台,五个小婴儿并排坐着,红彤彤的小脸挤在一起。大宝伸手去抓算盘,二宝咬着拨浪鼓,三宝已经把毛笔推到了五宝脸上。照片背面写着:**第一百天,他们笑了整整十分钟。**
苏瑶呼吸一滞。
她翻开第二封信,同样一句“勿念”,背面又是一张照片——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她穿着旧运动服,牵着五宝跑过终点线。那天她记得,以为没人拍下这一幕。可照片里,她的右手还缠着纱布,是搬箱子时划伤的。
第三封、第四封……每一封都如此。有的是孩子们第一次背书包上学,有的是她在菜市场蹲着挑土豆,甚至还有一次,她靠在公交站台打盹,怀里抱着睡着的四宝。那些她以为无人知晓的日子,全都被悄悄记了下来。
直到最后一封。
信纸上只有几行字:“他们该学钢琴了。你右手有旧伤,记得找左手谱。”
苏瑶猛地抬头,“你怎么会知道?”
厉霆琛靠着车门站着,额角的血痕还没干透。他声音低哑,“我看过你三年前发的一条朋友圈,视频里你教三宝写字,握笔的手总是抖。”
她怔住。
“还有一次,你在超市试琴键,只用左手弹了一小段《小星星》。”他顿了顿,“那家店在城西,我去问了店员,调了监控。”
苏瑶手指收紧,信纸边缘被捏出褶皱。她想反驳,说这些都可以雇人去做,可喉咙像是堵住了什么。
就在这时,五宝忽然挣脱哥哥姐姐的手,跑到厉霆琛身边,踮脚拉他袖子,“爸爸,你看!我们给你准备惊喜啦!”
厉霆琛低头看他,眼神有一瞬的松动。
大宝已经跑向那辆不起眼的货柜车,用力拉开侧门。里面静静放着一架小型电钢琴,琴身擦得发亮,连踏板都套着布罩。
“每年妈妈生日,我都弹一遍录音。”厉霆琛望着苏瑶,“她说过,《致爱丽丝》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二宝蹦跳着从车底拖出一个木凳,“爸爸坐这儿!”
三宝指着琴键,“妈妈快看,这里有字!”
苏瑶迟疑地走近,指尖轻轻抚过黑白琴键之间的缝隙。一道细长的刻痕嵌在中央,一笔一划,深得像是用尽了力气——**Y&L 2013**。
那是他们相遇的年份。也是她第一次告诉他怀孕的日子。
她指尖停在那里,没再动。
厉霆琛慢慢走过来,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从贴身口袋掏出一本边角磨损的笔记本,封皮早已褪色,纸页泛黄卷边。
“七十三封信,每一封最后一页,我都写了同一句话。”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刀刻进空气里,“‘我想你。每一天。’”
苏瑶终于转头看他。
“我不敢写在信面上。”他垂着眼,“怕你觉得烦,怕你直接扔掉。所以我抄了一遍又一遍,藏在这里。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读给你。”
风不知何时停了。散落的信纸静静躺在地上,像一片片沉下来的叶子。五个孩子围在钢琴旁,谁也没说话,连最爱闹腾的五宝都乖乖抱着膝盖坐着。
苏瑶没有接过笔记本。
她只是弯腰,将最后一封信轻轻放回那叠泛黄的纸堆里。然后,她的手指重新回到琴键上的刻痕,一下一下,摩挲着那个年份数字。
厉霆琛站在原地,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他的呼吸依旧沉重,肋骨处的钝痛一阵阵袭来,但他没动。
“你为什么不早说?”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压抑多年的重量,“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出现?”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说了七十三次。只是你一直没听见。”
她闭了闭眼。
“公司封锁消息后,我用了三年才查到你们的踪迹。”他继续说,“等我找到时,你们已经在郊区租屋,你每天打三份工,孩子上的是最便宜的幼儿园。我不想再闯进去打乱你们的生活……我以为,远远看着就好。”
“所以你就每年寄一封信?”她睁眼,眼里有光闪动,“用‘勿念’开头,假装放下?”
“我不是假装。”他抬手扶住琴边,支撑着身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每次想打电话,号码输到一半又删掉。每次开车路过你们小区,都在路口掉头回来。我怕你说‘不要来’,更怕你说‘已经没关系了’。”
苏瑶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西装裂了口,领带歪斜,额头还在渗血。可他说这些话时,眼神坦然得近乎脆弱。
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那架钢琴……是你一直留着的?”
“嗯。从你离开那天起,我就让人运来了这辆货柜车,停在这里。”他指了指角落,“每周都有调音师来保养。我知道你不会来,但我想……万一哪天你想听呢?”
四宝小声插了一句:“爸爸还让老师录了教学视频,说等我们长大就亲自教。”
苏瑶胸口一紧。
她转身走向那叠信,拿起最上面那一封,再次翻开背面。照片上,她抱着发烧的二宝在诊所外等出租车,脸上全是焦急。日期是去年冬天。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们住在哪里。
原来他一直在看。
原来他从未真正离开。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哑,“你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说?”
厉霆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怕,一旦说出来,你就真的消失了。”
孩子们屏息听着,没人发出一点声音。
苏瑶站在钢琴旁,手里攥着那封信,指尖微微发颤。她的目光扫过琴键上的刻痕,扫过那本破旧的笔记本,最后落在厉霆琛满是血污却执拗不肯退开的身影上。
她终于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又一步。
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臂距离。
她抬起手,不是推开,也不是触碰,而是轻轻按在了钢琴的一个黑键上。
音符短促地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