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了。
又或许,是被那厚厚一层粘稠、甜腻、还夹杂着忘川死气与魔晶粉末的奶粉给凝固了。
罗刹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如同幽冥魔域深处最古老的一尊石雕,经历了万载风霜,然后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味道诡异的暴风雪彻底掩埋。
他能感觉到。
那细腻的、未曾完全溶解的奶粉粉末,严丝合缝地覆盖了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堵塞了他的毛孔,甚至试图钻进他的鼻孔。它们吸附在他浓密的银色睫毛上,沉甸甸的,让每一次眨动都变得异常艰难。它们在他的头发上凝结成块,将他那如同冰瀑寒丝般的银发,变成了一绺绺硬邦邦、白花花、还在往下滴淌着奶白色浆糊的…东西。
它们覆盖了他的玄黑袍服,将那象征死亡与威严的玄色,彻底染成了一种滑稽的、斑驳的乳白,厚重的“奶霜”压得袍角都坠了下去。
他的视野,透过糊满奶粉、只勉强露出两条缝隙的眼部,看到的是一个被蒙上了一层白色滤镜的、扭曲而模糊的世界。以及,鼻尖萦绕不去的,是那股甜得发腻的奶香、忘川河水特有的腥腐味、还有一丝血煞魔晶炸裂后的焦糊味……混合成的,足以让任何正常生物晕厥过去的诡异气息。
冷。
热。
那忘川河水残留的极致阴寒,与沸腾开水带来的余温,以及爆炸瞬间产生的能量冲击,在他体表的奶粉涂层下形成了诡异的冰火两重天。
他甚至能听到极其细微的“簌簌”声——那是表面的奶粉正在微微颤动,或是他身体本能想要运转魔气震开这层污秽时,与这厚重“铠甲”产生的摩擦。
然而,他不敢动。
不是不能,而是…一种极度震惊和荒谬感带来的、生理性的僵直。
他,罗刹。
幽冥魔尊。
执掌死亡,威震三界,令仙神战栗,让万魔臣服。
刚刚…在他的魔殿里,在他的下属面前…被一个…奶瓶…炸了?
炸得…满头满脸…全是…奶?!
这万载魔生中,他经历过无数凶险,受过重伤,濒临死亡,但从未…从未如此…狼狈!如此…丢脸!如此…超出理解范围!
这比他被十大金仙围攻、被打得魔魂溃散还要难以接受!那是力量的对抗,虽败犹荣。可眼下这算怎么回事?!
一种极致的、冰寒的怒火,如同休眠的火山,开始在他胸腔里疯狂积聚,试图喷发,将那该死的奶粉、那该死的奶瓶、那该死的忘川河、甚至这整个该死的魔殿都彻底湮灭!
但这怒火,却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名为“丢脸”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死死压住,无处发泄,只能在他体内疯狂冲撞,让他的魔躯微微颤抖,体表的奶粉簌簌落下更多。
他听到了。
那死寂之后,是怀里发出的、极其细微的、仿佛强忍着的抽气声。不是哭,是…噎住了?
然后,是那清脆的、如同玉珠落盘、带着奶味和纯粹欢快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
小满笑了。
她似乎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可怕(且荒谬)的事情,也不理解爹爹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一个白色的、还会掉渣的“雪人”。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样子的爹爹,看起来…好好玩!
那糊满白色、只露出两只红眼睛的样子,像极了她偶尔在梦境碎片里见过的、某种叫“雪人”的玩意儿?而且还在抖,像跳舞?
孩子的直觉过滤掉了所有危险和复杂,只留下了最直观、最有趣的画面。
她笑得眼睛弯成了细细的月牙,琉璃般的眸子里倒映着罗刹那崩坏的形象,充满了新奇和快乐。她甚至伸出小小的、干净的手,试图去抓罗刹那正在滴落奶糊的、变得硬邦邦的头发,嘴里发出“呀呀”的兴奋叫声。
那笑声,像是一道最纯净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穿了罗刹周身那厚厚的奶粉盔甲,以及盔甲之下那即将爆发的滔天怒火和极致羞愤。
他…很好笑?
罗刹那被奶粉糊住的、扭曲的内心,因为这笑声,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下意识地(依旧僵硬地)低下头,透过眼前的奶粉缝隙,看向怀里。
小满笑得小脸通红,小手挥舞,甚至因为笑得太开心,打了个奶嗝,喷出一点点奶沫星子,溅到了他 already 一塌糊涂的“奶面”上。
她看起来…很开心。
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开心。
是因为…他现在的样子?
罗刹那积攒的、足以毁灭星辰的怒火,莫名其妙地,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漏掉了一大半。
剩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窝火,憋屈,丢脸到极致…却又因为女儿的笑声,而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算了”?
毁灭吧。
好像也没必要。
跟一个奶瓶,跟一堆奶粉,跟…自己的失误…较什么劲?
主要是…小家伙好像挺喜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罗刹自己都觉得惊悚。他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殿内其他石化的魔物们,也终于从极致的震惊和恐惧中稍稍回魂。
他们看着尊上那顶着一头一脸奶糊、浑身冒着一股甜腻与死气混合味道、造型彻底崩坏的模样,再听着小公主那银铃般无忧无虑的笑声…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们死死咬住嘴唇,掐住大腿,甚至动用魔功封闭自己的笑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步了那奶瓶的后尘。
但他们的眼神,却无法控制地流露出各种情绪:惊恐、荒谬、同情(一点点)、以及一种拼死忍耐的扭曲。
蚀骨刚刚被同伴掐人中救醒,一睁眼看到尊上的新造型,白眼一翻,又差点晕过去。
锻厄看着自己那扭曲变形、还在冒烟的“杰作”,心痛得无以复加,又怕尊上迁怒,冷汗和热汗一起流。
缢丝夫人死死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面无表情,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
碎颅、裂魂、腐心三位魔将,互相交换着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完了,尊上形象尽毁,我等会不会被灭口?
罗shift感受到了那些极力压抑却又无处不在的视线。
他胸腔里那残余的怒火又开始蹭蹭往上冒。
但他一动,身上的奶粉就哗啦啦往下掉,怀里的小满就笑得更开心。
“咯咯…爹…爹…白…”小满甚至含糊地发出了几个音节,用小手指着他奶白色的脸。
罗刹:“……”
他深吸一口气——结果吸进一鼻子奶粉,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这一咳嗽,更是地动山摇,身上的奶粉扑簌簌地往下掉,如同下了一场小型的奶雪。
魔将们吓得集体后退半步,差点就要跪地求饶。
小满却觉得爹爹咳嗽抖落奶粉的样子更有趣了,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他怀里滑出去。
罗刹手忙脚乱地赶紧把她抱稳,动作一大,又是一阵奶雪纷飞。
他站在原地,顶着一头一脸的奶糊,抱着笑得打嗝的女儿,听着自己咳嗽的回声和下属们压抑的抽气声…
幽冥魔尊,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不。
是“魔界性死亡”。
他闭了闭眼(虽然被奶粉糊着也看不太出来),再睁开时,那猩红的魔瞳中,所有的怒火、羞愤、尴尬……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深深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他放弃了。
放弃挣扎,放弃形象,放弃思考。
他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生无可恋的语气,对着下方那群噤若寒蝉的下属,发出了新的、带着奶粉味的命令:
“收拾干净。”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魔,抱着依旧咯咯笑的小满,如同一个移动的奶粉雕像,迈着沉重的、每一步都掉渣的步伐,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魔殿后方的浴池走去。
他需要洗澡。
立刻。
马上。
在他彻底疯掉之前。
而他身后,留下的是一殿狼藉,一群惊魂未定、表情管理彻底失败的下属,以及一个关于“魔尊陛下最新美白护肤秘方——奶粉爆炸式护理”的、注定要成为幽冥界最高机密(且绝对不敢外传)的传说。
经此一役,罗刹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些事,或许真的……需要专业魔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