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英雄富贵自取
戴老板很憔悴,声音有些嘶哑,亲切地招了一下手:“北秋,过来,坐,我们好好谈谈。”
彭北秋走上前,先给他的茶杯加上水,然后,再坐下,做洗耳恭听状。
“北秋,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有情绪?”
“没有。”
“说这句话,就说明你有。”戴老板说:“你不会是蜗角微名,蝇头微利,英雄富贵自取吧?”
“属下不敢。”
“你原本想去反间科?”
老板这样说,看来米念行的话带到了。
彭北秋说:“我服从安排。”
“好,我就要你这句话。”
戴老板说:“上海区是最重要的一个区,说怎么重要都不为过,那里不仅是中共中央成立所在地,也是日本、英国、美国、苏联、德国、荷兰、比利时等各种势力交织的地方,是各国情报人员的聚集地,地位远在其他地区之上,所以,在人选上,我们非常慎重。”
他说:“我事先做了很多铺垫,故意向毛主任泄露了我和唐副书记关于你的谈话,通过毛主任的传播,进行舆论筛选。”
他通过筛选,有三个目,他说:“一、筛选不符合的人。二、筛选符合的人。三、看你能不能够明白我的深意,如果你不能体会,真的不用去上海了。”
彭北秋显然通过了筛选。
“其实,我也是在敲打你。”
戴老板说:“这个位置的人要能蛰伏,能跨越,能做事,能长期坐冷板凳,宠辱不惊,有信仰,有信心,生死置之度外,甚至能够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误解、委屈。”
“在上海,在敌人环绕中,敌中有我,我中有敌,要利用他们各方的矛盾。必须头脑冷静,有智慧、有手段、有惊人的辨别能力、有持久的耐心才行。”
他慎重地说:“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
真正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往往就那么几次,错过了便是一生,抓住了便能飞黄腾达,而这样的机会往往出现在最艰难的时刻。
彭北秋正想说点什么,米念行忽然敲门进来,请老板签字,离开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向彭北秋使了一个眼色。
他前脚刚走,毛主任后脚就到,看到彭北秋在场,怔了一下,显然出乎他的意料,讪讪地笑了笑。
戴老板问:“毛主任,你有事吗?”
毛主任脸上挂不住,嗫喏着说:“有一个事情想向老板汇报,我一会再来。”
识趣地退了出去,却没有关上门。
“我们这个被认为是最无所不知的情报组织,居然无法掌握到日本人的攻击筹划。”戴老板深沉地说:“这不正常啊。”
“先生还在怀疑有内奸?”
“是的。我们内部一定出了问题。”戴老板忽然问了彭北秋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喜欢和服吗?”
“那可是日本人的服装啊?”
“你只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
“为什么?”
“因为,和服本来自我唐朝的服饰,而且,我也喜欢汉服,我之前喜欢穿汉服穿出道士袍的那种既视感。”
戴老板默默地从书桌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照片上是一个穿和服的女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手里握着一把刀,英姿飒爽。他说:“这就是另一个彼岸花。”
彭北秋仔细地端详相片。
戴老板表情沉重:“你不用看,她已经牺牲了。”
彭北秋却已将这个女人记在脑海中:“她是怎么牺牲的?”
“在香港牺牲的。”
戴老板说:“我去香港,就是为了调查她牺牲的情况。”
他迟疑了一会,终于说:“彼岸花一共是四个人,香港是一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已经到了上海。上海一组,两个人,牺牲了一个。四个彼岸花中,已经牺牲了两个人,余下的两个人目前都在上海,我怀疑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出卖了同志,你这次去上海,就是要找出这个人。”
“有她们的资料吗?哪怕是一张相片?”
“没有,我和她们是单线联系,她们的资料,死后在忠烈档才有,也可能死后什么都没有,因为知情人都可能牺牲。”戴老板叹息:“北秋,你应当明白的。”
***
毛主任又从门外闪了一下,见他们仍在谈话,没有进来。
过道上陆续有人经过,看到戴老板不仅没发火,还和彭北秋凑在一块谈话,外面的人听不清他们谈什么,也不敢听。
彭北秋此刻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之所以没有起身去关上毛主任未关的门,就是要营造这个氛围,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出去,人们会自然认为戴老板对他极器重--那怕这是事实--去上海之后,鞭长莫及,他需要给大家留下这样的印象,以后,刘馥宅之类的人想在后面整他,就要考虑后果了。
彭北秋起身告辞,他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迟疑片刻,终于说:“老板,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戴老板有些诧异:“北秋,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要去上海了,我担心以后没有机会说了。”彭北秋说:“黎明变节,投向调查科的那一天,情报科科长刘馥宅从后门悄悄来过总部,并且在译电股值班的副股长薛中平办公室停留了很久。”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办公室加班,亲眼看到的。”
戴老板眼神一凛:“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彭北秋说:“因为我本以为薛中平会说的,薛中平失踪了,情况变了,而且,我不想破坏同僚之间的信任,。”
戴老板喃喃地说:“薛中平,难道薛中平的事与刘科长有关?”
彭北秋反问:“为什么薛中平宁愿逃走,也没有说这件事?他在保护什么人?宁愿家人爱伤害也不敢出面举证,他在害怕什么?”
戴老板闻言心中一震。
彭北秋说:“我有理由怀疑,刘馥宅是鲸落,或者钉子。总之,他和薛中平脱不了干系。”
“你有证据吗?”
“没有。”彭北秋说:“只要抓住薛中平,一切都清楚了,但我担心,他可能已经永远不能说话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有人会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