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璋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深吸了一口气,往香菱的房间走去。
只见黛玉、宝钗、香菱正围坐在桌边,桌上放着几本诗集。
香菱正呆呆地看着黛玉,一脸疑惑地问道:“林姑娘,你方才教的这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不是很明白。”
“为什么男子沉溺情爱,就可以解脱,女子沉溺情爱,就难以解脱呢?”
黛玉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身影,看着香菱道:“这个问题问得好!”
“为什么‘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你呀,也别问我,喏,去问他吧!”
黛玉用眼神示意香菱问贾璋。
香菱闻言,转头看向贾璋,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神里全是懵懂和期待,“二爷,林姑娘让我问你,为什么男子沉溺情爱就可以解脱呢?”
贾璋站在门口,听到这话,顿时是一个头两个大。
学什么不好,怎么偏偏学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脸上露出一个讪讪的笑,“这个嘛,和经济基础、社会地位、道德标准都有关系。”
他顿了顿,“客观事实虽然大抵如此,但我却不这么认为。依我看,应该是无情者耽兮,自可说也;有情者耽兮,不可说也。”
“真正陷入深情的人,无论男女,一旦付出真心,便如同陷入泥沼,难以自拔!因为情之所钟,身不由己!”
“在真正的爱情面前,不分什么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唯有那颗真心,才是唯一的标准!”
香菱听着这番话,原本迷茫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闪亮的小星星,赞同地点了点头,仿佛豁然开朗:“二爷说得对!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她转头看向黛玉,求证道:“林姑娘,是二爷说的这样吗?”
黛玉抬起眼帘,瞥了贾璋一眼,轻哼了一声,“哼,强词夺理……也就勉勉强强吧。”
宝钗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依旧带着温和的浅笑。
她站起身,问道:“宝兄弟,安顿好萧姐姐了?”
贾璋点了点头,“都安顿好了,劳宝姐姐费心。”
“萧姑娘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没什么朋友,还望你们日后能多多照顾她。”
黛玉听到这话,心里涌出一股酸涩。
她冷冷道:“哦?难道有你这个子爵照顾还不够?我们又能照顾她什么?难道我们还能比你照顾得更周到体贴,无微不至?”
贾璋知她醋意未消,也不生气,笑道:“林妹妹此言差矣。每个人都不一样,能给予的关怀和陪伴自然也各不相同。”
“萧姑娘父母双亡,身世飘零,孤苦无依,最是需要你们这样善良真诚的朋友,给予她温暖和接纳。”
香菱听到“身世飘零,孤苦无依”这几个字,瞬间想起了自己悲惨的身世。
她眼圈一下就红了,感同身受道:“二爷,您放心,我......我会经常去陪萧姐姐的。”
黛玉本性善良,只是气不过贾璋的花心,对萧钰却没什么意见。
她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出言讽刺。
贾璋见状,心中稍安,目光转向宝钗,忽然想起薛文龙的事,问道:“宝姐姐,薛大哥的病可好了?”
宝钗闻言,俏脸泛起淡淡的红晕,稍稍低下头,轻声道:“劳宝兄弟挂心,哥哥他……应该已经好了吧。”
“我今日过来,就是母亲特意交代我来感谢你的。说你的大恩大德,我们薛家没齿难忘。”
黛玉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她并不知道薛蟠具体得了什么病,但见宝钗如此郑重其事地道谢,还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便知不是什么小病。
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恨恨地瞪了一眼贾璋。
这人!不仅不声不响地带回来一个天仙似的萧姐姐,竟然还偷偷跑去宝姐姐家“送温暖”,也太花心了!
简直是个……是个四处留情的大猪蹄子!
贾璋被黛玉那刀子般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忙摆了摆手,笑道:“宝姐姐言重了,薛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再说了,本就是公平交易,各取所需,不存在什么谢不谢的。”
他看了看黛玉气鼓鼓的模样,柔声道:“林妹妹,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咱们......去我的房间吧。”
黛玉正在气头上,当即扭过头,赌气道:“不去!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贾璋看着她倔强的样子,知道她是在使小性子,也不恼,反而走近两步,看着她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你确定?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怕你......”
黛玉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天魔星,只怕是又要口无遮拦,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
若是在这里,当着宝钗和香菱的面说出来,她以后还怎么有脸见她们?
这个坏蛋,就是吃准了她这一点!
她狠狠地剜了贾璋一眼,贝齿轻咬下唇,终究还是妥协了,带着几分不情愿和羞恼,轻哼了一声,“走吧!”
贾璋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敢表露,忙对宝钗和香菱道:“宝姐姐,香菱,你们继续,我和林妹妹说几句话。”
说罢,便跟在那一抹清冷窈窕的身影后面,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黛玉走得飞快,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贾璋跟在后面,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有些无奈。
刚一进入卧房,黛玉就淡淡道:“将你的萧姐姐哄好了?”
贾璋关上房门,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哄好了。”
黛玉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干脆,连一丝掩饰和辩解都没有,心中那股委屈和幽怨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那一双似泣非泣的含情目此刻盈满了水光,幽幽道:“你既然有了这些姐姐,又来找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
贾璋见她泪光点点,心疼不已,下意识伸手想去抓住她的小手。
黛玉连忙退后两步,躲开了,“咱们都不是小孩了,再拉拉扯扯,被人看到像个什么样子?”
“再说了,若是被你的‘萧姐姐’、‘宝姐姐’看见了,她们又会怎么想?你不还得去哄她们?”
贾璋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得无奈收回,“林妹妹,你这又是何必呢?何苦要说这些话来气我,也气你自己?”
他向前一步,目光恳切:“一来,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同吃同住,心意相通,这份情谊,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也无法替代。咱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最亲近,感情也最为深厚。”
“二来,你学识渊博,聪慧明理,心胸开阔,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三来,你大她小,我先去安抚她,再来安抚你,再正常不过了。”
黛玉听着他这番歪理,轻哼了一声:“连个瞎话都不会说,她明明是姐姐,年纪比我大,怎么就成了我大她小了?”
贾璋笑道:“你是正妻,她是妾,你怎么就不比她大了?林妹妹,要拿出你正妻的心胸气度来才是。”
果然,这天魔星就只会说这些浑话!
黛玉也不羞恼,只啐了他一口:“呸!整天就知道胡言乱语。”
贾璋收起玩笑的神色,凝视着黛玉的眼睛,郑重道:“林妹妹,我知道你的心,你也知道我的心,我们之间早已心有灵犀,又何须这些言语来反复确认?”
“又何苦为了这些人,这些事儿,彼此折磨,徒增烦恼呢?”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唯一。这一点,从未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黛玉被他这番真挚的话语所触动,泪水再次盈眶,她低下头,声音哽咽:“你既知我是你的知己,自然也该明白,我亦视你为唯一的知己。”
“得了你的承诺,我也并不在乎有个什么宝姐姐,萧姐姐。我知道你的心很大,能装下很多人……”
她抬起泪眼,望着他:“可是,宝玉,你也太多情了些。”
“如此三天两头,便有一个‘姐姐’、‘妹妹’被你领回来,天长日久,新人不断,旧人难免……难免会被遗忘在角落。我……我怕……”
她怕终究有一天,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会被不断涌入的新人稀释,那份“唯一”也会变得名存实亡。
贾璋见她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担忧,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心疼。
他再次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白皙的小手。
这一次,黛玉没再挣脱,任由他那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冰凉。
贾璋温声道:“林妹妹,如果我是个冷漠无情、铁石心肠的人,你还会认为我是知己吗?”
“那样的我,还是你认识的我吗?你还愿意……将你的心,交托于那样的我吗?”
黛玉愣住了,她看着贾璋眼中那坦诚的、甚至带着一丝痛苦挣扎的光芒,一时语塞。
是啊,如果他真是那样无情的人,自己还会如此深爱他吗?
正是他的多情,他的温柔,才构成了她所爱慕的那个鲜活、真实、有血有肉有温度的宝玉。
黛玉抬起头,眼圈微红:“我知你多情,但希望......你只对我多情。”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道尽了她所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