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端。
一处位于高级公寓楼顶层,经过特殊改造的安全屋内。
厚重的遮光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将外面灿烂的阳光彻底隔绝。
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几盏幽暗的壁灯散发着惨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冷硬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一种硝烟散去后、混合着血腥味的冰冷气息。
陈枭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
他身上的名贵西装外套随意扔在地上,领带扯得松垮,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露出微微起伏的胸膛。
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部分阴鸷的眼神。
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一个几乎空了的红酒瓶,瓶口还残留着暗红色的酒渍,像干涸的血。
旁边是一只高脚杯,杯底还剩一点残酒,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详的光泽。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
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墙壁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心慌。
“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化工厂行动彻底失败的消息,如同最冰冷的匕首,在他接到最终确认通讯时,狠狠刺入了他的心脏。
“血鼬”小队,全军覆没。
他精心布置的陷阱,成了埋葬自己人的坟墓。
那个他一度轻视、认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傻子”赘婿,非但毫发无伤,反而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将他所有的骄傲和算计踩得粉碎。
阎罗……
这个名字,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盘旋。
即使失忆,那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和杀戮效率,依旧恐怖如斯!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有点意思”了。
这是足以致命的威胁!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最后那点残酒仰头灌下。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寒意。
失败。
彻头彻尾的失败。
不仅仅是一次行动的失败,更是对他能力和判断力的巨大打击。
他在组织内的地位,必然会因此受到严重的影响。
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家伙,恐怕此刻正在背后幸灾乐祸吧?
想到这里,陈枭的眼神变得更加阴狠,握着空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就在这时,放在茶几内侧、那台造型奇特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
提示灯闪烁着幽冷的蓝光。
该来的,总会来。
陈枭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情绪,将酒杯重重顿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伸手拿起通讯器,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停留了片刻,才按下了接听键。
没有影像,只有那个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在寂静的安全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和冰冷。
“陈。”
仅仅一个称呼,没有任何后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陈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在。”
“化工厂任务的最终评估报告,已经上传。”
电子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天气预报。
“结论:任务失败,‘清除’预案未能达成预期目标,行动小队确认全灭,目标人物(秦牧)及关联人物(江月月)存活,状态良好。”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陈枭的脸上。
他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牙关悄然咬紧。
“对此,你需要提交一份详细的说明,并承担相应的责任。”
电子音继续说着,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上级决定,在‘清洗程序’的最终批准下达之前,你以及你所属的所有线下力量,必须进入‘静默’状态。”
“停止一切针对目标的主动接触和挑衅行为。”
“停止任何可能引起不必要关注的高调活动。”
“隐匿,观察,收集情报,等待下一步指令。”
“重复一遍,保持静默。不得再有任何擅自行动。”
“违反此令的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陈枭的耳膜。
静默……
陈枭闭上眼睛,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和不服,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暂时失去了主动权。
意味着他必须像一条蛇一样,蛰伏起来,舔舐伤口,等待时机。
意味着他在组织内的评价和权限,将会被暂时冻结,甚至下调。
奇耻大辱!
但他不能反抗。
组织的纪律严苛到近乎残酷,违抗上级命令的下场,比死亡更可怕。
“……明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带着压抑后的沙哑。
“很好。”
电子音似乎对他的服从感到满意,但语气依旧冰冷。
“利用这段静默期,重新评估目标的所有关联信息。尤其是那个突然出现在江月月身边,叫林婉儿的女人。”
“她的背景,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我们初步调查,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巧合’。”
“她与某些……敏感部门的人员,存在时间与空间上的重叠。虽然痕迹被清理得很干净,但过于干净本身,就是一种线索。”
“重点调查她。弄清楚她到底是谁,出现在目标身边是偶然,还是……另有目的。”
林婉儿……
陈枭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总是带着甜美笑容,看似人畜无害的女人形象。
江月月的闺蜜,公司的公关总监。
一个他之前并未太过在意,认为是花瓶之类的角色。
现在看来,难道也是一枚隐藏的棋子?
如果连林婉儿都有问题,那秦牧和江月月身边的“保护网”,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密。
这让他感到更加棘手。
“是,我会查清楚。”陈枭沉声应道。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处理其他信息,随后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另外,关于目标秦牧,即‘阎罗’的最新战力评估报告,已引起更高层面的关注。”
“其个体破坏力与威胁等级,上调至‘极高’。”
“陈,你最初的轻敌,导致了组织不必要的损失。这是严重的失职。”
陈枭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却无法反驳。
“鉴于情况有变,为施加更大压力,并试探其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势力,经决议,同意你之前的补充提议:将‘阎罗可能未死’的消息,通过加密渠道,有限度地透露给c.S.总部及其关联的几个外围雇佣兵组织。”
“让他们也动起来。”
“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一些。”
陈枭的眼中骤然闪过一抹狠厉和阴险的光芒。
这步棋,他早就想走了!
既然他自己暂时不能动手,那就借刀杀人!
让那些对“阎罗”恨之入骨,或者对其项上人头和脑中秘密垂涎三尺的境外势力来当这个急先锋!
他倒要看看,面对来自国际层面的追杀和试探,那个失忆的阎罗,还能不能像在化工厂里那样游刃有余!
江月月那个女人的公司,又能在这种级别的风浪中支撑多久!
“明白!我会立刻安排,确保消息以‘偶然’的方式泄露出去,不会追查到我们头上。”
陈枭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兴奋。
“嗯。”
电子音最后说道。
“记住,静默。等待。这是命令。”
“哔——”
通讯被干脆利落地切断。
安全屋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陈枭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声。
他缓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将头仰起,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轮廓。
脸上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愤怒并未消失,只是被更深沉的算计和阴冷所覆盖。
静默?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带着残忍意味的笑容。
也好。
那就让那些境外的豺狼先去试试阎罗的锋芒吧。
他正好可以躲在暗处,重新审视他的对手,收集更多的情报,找出那个该死的阎罗和江月月的弱点。
林婉儿……
他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确实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需要好好查一查。
还有江月月那个看似懦弱无能、只会拖后腿的母亲……或许,也能成为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陈枭的脑海中,开始飞速勾勒着新的、更加隐蔽和恶毒的计划。
他失去的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他受到的耻辱,必须要用鲜血来洗刷!
阎罗,江月月……还有那个可能藏得很深的林婉儿。
你们等着。
暂时的退让,不是为了放弃。
而是为了下一次,更致命、更彻底的报复!
他拿起茶几上的酒瓶,对着瓶口,将里面最后几滴酒液倒入口中。
辛辣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
如同他此刻内心的毒火。
安全屋内,彻底陷入了风暴来临前,最深沉、最压抑的死寂之中。
只有阴谋的气息,在无声地弥漫、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