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的幽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映着林舒言毫无血色的脸。U盘被识别,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输入了母亲生日的倒序。
解密进度条缓慢移动,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她的神经。
终于,文件夹再次展开。依旧是那两个文件——“事故数据碎片”和“外围名单”。她直接点开了前者。
这一次,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地浏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最耐心的考古学家,在那些残缺的代码、混乱的时间戳和破碎的通讯记录中,一寸一寸地挖掘。
【日志碎片: vehicular maintenance record... anomalous brake fluid leakage... flagged for review... override by [Authorization: L.m.h] ...】
李旻浩的授权覆盖。这一点,她已知晓。刺痛依旧,但不再像最初那般尖锐。
她继续往下翻。大部分是些无关紧要的系统日志碎片,或是被多次覆盖删除的无效数据。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一个隐藏在层层嵌套文件夹最深处、文件名只是一串乱码的加密子文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文件的创建时间,甚至早于母亲留下主文件夹的时间!而且加密方式……并非母亲的生日。
会是什么?
她尝试了父亲的名字,自己的生日,甚至李旻浩的名字缩写……皆告失败。
就在她蹙眉思索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屏幕上显示的文件属性——创建日期。一个她无比熟悉的日期。
是她七岁那年,第一次登台表演儿童音乐剧的日子。那天,父亲和母亲都来了,坐在台下,笑容是她记忆中最明亮的色彩。演出结束后,父亲还送了她一个巨大的泰迪熊玩偶……
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脑海。
她犹豫着,在密码框里,输入了那只泰迪熊玩偶胸口蝴蝶结的颜色单词——“maroon”(褐红色)。
【解密成功。】
文件应声打开!
里面没有数据流,没有日志,只有一段音频文件。标题是——“给旻浩的备份录音。(若我遭遇不测,请书妍转交)”
给……李旻浩的?
林舒言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母亲为什么会单独给李旻浩留下录音?还是通过尹书妍转交?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开了播放键。
滋啦的电流声后,母亲那熟悉又带着沉重疲惫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舒言的心上:
「旻浩,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素妍阿姨……可能已经不在了。有些话,当着你的面,阿姨说不出口,也没机会说了……」
「关于舒言父亲的事……阿姨知道,那不全是你的错。那份刹车报告,是有人刻意混在常规文件里送到你面前的,他们利用了你的权限和信任……阿姨后来查到了线索,指向机构内部的派系斗争,他们想借你的手,除掉舒言父亲这个可能察觉到某些交易的不安定因素……」
「阿姨不怪你……真的。阿姨只是后悔,后悔当初太过激进,试图一个人去对抗整个庞大的机器,反而连累了家人,也……把你这个孩子,拖进了这滩浑水……」
录音里传来母亲压抑的、带着泣音的呼吸声。
「阿姨知道你后来的处境……身不由己,越陷越深……你为了保护舒言,把她强行留在身边,用那种方式……阿姨虽然不认同,但……我明白你的无奈和……你的心意……」
心意?
林舒言猛地攥紧了拳头!
「但是旻浩,听阿姨一句劝……收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带着舒言离开这里,离开韩国,永远别再回来。别再被过去的枷锁困住,也别再……让仇恨和偏执,毁了你和她……」
「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她吧……」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似乎还有内容,但像是被强行截断,或者录制时就因意外中断。
病房里,只剩下电脑风扇微弱的嗡鸣,和林舒言粗重得不成调的呼吸声。
她僵在椅子上,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母亲……她知道!她知道李旻浩并非主谋!她知道李旻浩对她……
那所谓的“心意”……
所以,李旻浩那些偏执的掌控,那些令人窒息的保护,背后除了赎罪和与机构对抗的需要,是否……也掺杂了别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认知的,更加复杂的……感情?
而这个录音,母亲希望通过尹书妍转交给他,是希望他能放下?能带着她离开?
可尹书妍为什么没有交给李旻浩?反而将U盘给了她?是来不及?还是……别有目的?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就在这时——
“砰!”
病房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李旻浩站在门口,脸色是一种极致的阴沉和……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慌乱的暴怒!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亮着的电脑屏幕,以及屏幕上那个正在播放的音频文件窗口!
他几步冲了过来,甚至顾不上手臂的伤,一把抢过鼠标,狠狠按下了停止键!
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过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舒言,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窥破秘密的狼狈而扭曲:
“谁准你动这个的?!”
林舒言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以及怒火之下,那深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在怕。
怕她听到那些话?怕她知道他那隐藏在冷酷和偏执之下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正视的……“心意”?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也……有些可悲。
她缓缓地站起身,与他对视,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
“原来……你也不知道这个录音的存在。”
李旻浩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让你带我走。”林舒言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着母亲录音里的话,“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
李旻浩死死地盯着她,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那滔天的怒火,似乎在她这平静的注视下,一点点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东西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强势,在母亲那迟来的、充满愧疚与劝诫的遗言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就像一个精心构筑了多年堡垒的人,突然被人从内部,用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露出来的,是里面那片早已千疮百孔、不堪一击的荒芜。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极其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不再看她,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病房。
甚至,忘记了关门。
林舒言独自站在原地,看着洞开的房门,看着门外空荡荡的、昏暗的走廊。
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暗了下去。
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母亲那句未尽的话语,和李旻浩最后那近乎溃败的背影,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挥之不去。
她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自己左侧胸口。
那里,心脏正以一种混乱而沉重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