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岛的夜,一如既往地被深沉的海声和咸湿的风填满。
但在首尔江南区边缘,一栋不起眼的、外墙爬满枯萎藤蔓的老旧独栋商住楼里,气氛却异常焦灼。这里就是“深度聚焦”工作室那间寒酸的办公室,此刻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和金属锈蚀般的寒意。
崔秉浩,那个以挖掘娱乐圈最肮脏角落着称的滚刀肉记者,此刻正瘫坐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转椅里,而不是像往常那样,眼睛发亮地趴在电脑前追踪线索。他的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杂乱的胡茬,衣服皱巴巴的,散发出一股隔夜的汗味和廉价烟味混合的酸腐气息。
办公室一片狼藉。吃剩的泡面碗堆在角落,烟灰缸满溢,地上散落着打印出来的资料、照片和揉成一团的废纸。几台老旧的显示器和主机箱嗡嗡作响,屏幕上滚动着加密通讯软件不断弹出的、带有红色惊叹号的警告窗口和催债信息。
过去的七十二小时,对崔秉浩而言,如同坠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先是几家长期合作、勉强维持工作室现金流的三线网剧宣传和危机公关客户,几乎在同一时间,以各种牵强或干脆没有理由的借口,单方面中止了合约。预付款被要求退回,未结款项遥遥无期。
紧接着,他私下投资(或者说,赌博)的几种小众虚拟货币,在一系列看似巧合的负面消息和市场操纵下,价格断崖式暴跌,将他偷偷抵押了母亲老家房产换来的本金吞噬得渣都不剩。债主的催收电话开始不分昼夜地响起,语气从客气逐渐变得凶戾。
然后,他试图联系几个平时还算“仗义”、能提供些短期拆借或灰色信息渠道的“朋友”,却发现对方的号码不是停机,就是接通后语气冷淡,推三阻四,仿佛一夜之间,他崔秉浩成了瘟疫的源头。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今天下午。他赖以获取某些“特殊”信息和技术支持的几个地下数据中介和黑客联络人,接连发来加密信息,内容大同小异:近期风声太紧,上层有“大人物”发话要“清理”某些不守规矩的“窥探者”,他们必须暂时切断所有非必要联系,并“建议”崔秉浩自己也“低调”一段时间,最好彻底消失。
“大人物”?“清理”?
崔秉浩不是傻子。他立刻想到了白栀,想到了“星辰之巅”,想到了自己之前试图通过贿赂度假村维修工、甚至冒险尝试远程探测那栋别墅的举动。
他原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利用了多重跳板和废弃的代理节点,甚至动用了以前从某个倒闭的安全公司淘来的、经过改装的老旧探测设备。他只想抓住一点白栀操控艺人、进行非人道的心理实验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一点环境数据的异常,也能成为他撬动这个庞然大物的支点。
但他显然低估了白栀,或者说,低估了白栀背后所代表的那种冰冷、高效、且毫无底线的力量。
这不是普通的娱乐圈打压或法律诉讼。这是一种全方位的、精准的、如同外科手术般冷酷的“清除”。切断你的生计,摧毁你的资产,孤立你的社交,最后,用最直接的威胁,掐灭你最后一点反抗或继续挖掘的念头。
目的不是让他坐牢或身败名裂(那太麻烦,还可能引发舆论反弹),而是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从经济上,从人际网络上,从继续从事这个行业的可能性上,彻底“消失”。
就像用橡皮擦,轻轻抹去纸上一处无关紧要的、错误的笔迹。
崔秉浩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从脊椎窜上头顶。他想起自己曾经挖过的那些黑料,曝光过的那些丑闻,得罪过的那些大小人物。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威胁和压力,习惯了在刀尖上跳舞。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的对手,行事风格完全超出了他对“娱乐圈权力游戏”的认知。没有警告,没有谈判,没有留任何余地。直接、彻底、且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规则”般的冷漠高效。
她不是要打败你,是要抹掉你。
办公桌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但崔秉浩知道那背后是谁——另一个高利贷债主。他没有接,任由它响到自动挂断。然后,是下一个。短信也开始涌入,措辞越来越不加掩饰,带着赤裸裸的人身威胁。
冷汗浸湿了他后背的衬衫。
他环顾这间自己奋斗了多年、堆满了各种“猛料”和“秘密”的办公室。那些他曾经视若珍宝、以为能让自己名利双收甚至扳倒大佬的文件和硬盘,此刻看来,不过是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废纸和冰冷的电子垃圾。在真正的、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秘密”毫无价值,甚至可能成为催命符。
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个半满的威士忌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劣质酒精灼烧着喉咙,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更深的苦涩和眩晕。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事业,积蓄,人脉,甚至可能……人身安全。
就因为他不知死活地去窥探了那个叫白栀的女人,和她那个如同被诅咒的男团“星辰之巅”。
后悔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恐惧,和一种深沉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无力感。他就像一只在森林里乱窜、不小心踩到了沉睡巨龙尾巴的老鼠,甚至还没看清巨龙的全貌,就被随之而来的、毁灭性的气息彻底压垮。
窗外的首尔,依旧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无数故事在其中上演,无数秘密在其中滋生、隐藏或被揭露。
但崔秉浩知道,自己的故事,在这一行里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不是轰轰烈烈的落幕,而是像角落里的一盏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捻熄。没有声响,没有青烟,只有黑暗迅速填补了那一点微弱光晕曾经存在过的位置。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狭窄巷道里偶尔经过的、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人抬头看这扇窗户,没有人知道这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他拿起手机,最后一次,尝试拨通那个他偷偷记下的、属于“星辰之巅”某个边缘工作人员的、可能已经失效的号码。
理所当然,无人接听。
他咧开嘴,想笑,却只发出了一声干涩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然后,他转身,开始机械地、缓慢地收拾东西。不是收拾那些“猛料”,而是几件随身衣物,一些现金,还有那个存着最后一点“干净”钱(如果还能称之为干净)的匿名账户信息。
他必须离开。立刻。在那些催债的人找上门之前,在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
去哪里?不知道。能躲多久?也不知道。
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凌晨时分,崔秉浩背着一个不起眼的旧背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栋老楼,融入了首尔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没有告别,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电脑还开着,满地的狼藉依旧。
像一座突然被主人遗弃的、充满未解之谜的废墟。
而在遥远的济州岛,在“星辰之巅”那凝固的别墅里,在维度所有者白栀那冰冷的监控视野中,代表“崔秉浩”这个微不足道的扰动源的灰色光斑,悄然熄灭了,没有引起任何数据流的异常波动。
就像从未存在过。
窥视者,以最符合其身份的方式——无声无息地消失——迎来了他的终局。
而真正的舞台,真正的演员,真正的剧本,还在那片被精心布置的海岸孤岛上,继续上演着名为“凝固”与“内化”的,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