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之门闭合的轰鸣还在耳畔回响,李瑶便觉脚下虚浮,像是踩在流动的星子上。
她下意识攥紧汤凛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未完全愈合的薄茧,那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将她紊乱的灵脉缓缓熨平。
\"看。\"汤凛突然低喝。
李瑶抬头,只见方才还浮着星屑的空间里,无数细碎光影正从玉柱纹路中渗出。
那些碎片如被风吹散的纸人,在空中急旋片刻,便开始疯狂拼凑——玄霄阁的飞檐翘角、寒潭里翻涌的黑水、被锁链穿透琵琶骨的修士……每一幅画面都像淬了冰的刀,割得她眼尾生疼。
\"这是……\"
\"三百年来所有被标记为'天命者'的人。\"汤凛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那是他紧张时的惯常动作,\"玄霄阁表面是修仙界仲裁,实则在暗中清除威胁。\"
李瑶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看见画面里穿月白道袍的长老捏碎玉简,看见被封在冰棺里的少女眼角淌血,看见最后那幅——寒潭之下,一名女子被九根玄铁钉钉入石壁,她苍白的脸与李瑶有七分相似,额间的朱砂痣却红得刺眼,像要滴出血来。
汤凛的指尖在她手背上颤了颤。
\"你的母亲。\"他不是询问。
李瑶的喉结动了动。
记忆如潮水倒灌:她十二岁那年,母亲跪在祠堂前整整三天,只为求族老收回\"觉醒血脉\"的命令;她十六岁生辰,母亲将她按在镜前,用朱砂点她眉心时手在抖,说\"小瑶,这颗痣要永远留着\";她被未婚夫背叛那晚,母亲抱着她哭到喘不上气,反复呢喃\"别醒,千万别醒\"。
\"难怪她不愿让我觉醒。\"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一片飘在寒风里的枯叶,\"原来觉醒的不是血脉,是被玄霄阁盯上的死兆。\"
汤凛突然将她拽进怀里。
他的玄色外袍带着松木香,裹住她发冷的身子:\"现在我在。\"
这句话像一颗滚烫的丹丸,顺着喉咙滚进心口。
李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些光影碎片突然开始消散。
空间中央的星屑却逆着常理旋转起来,无数光点如被磁石吸引,在两人三步外凝成半透明的人形轮廓——是个穿青衫的老者,眉眼间带着千年岁月沉淀的淡然,唯眼底有星河流转。
\"轮回守门人。\"李瑶脱口而出。
她曾在汤家古籍里见过描述:因果之门的守御者,见证过九次天命更迭。
老者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嘴角浮起极淡的笑:\"千年来头一对自愿踏入此地的'双子命者'。\"他抬手指向李瑶,\"你本可逃。
玄霄阁的追杀还在千里外,汤家的乱局尚未燃到眉睫,你为何偏要撞进这因果网?\"
李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被未婚夫推下悬崖时,他说\"你不过是个替身\";想起汤家二夫人将毒酒推到她面前时,说\"汤家少夫人的位置轮不到野丫头\";想起母亲咽气前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说\"小瑶,要活成自己的光\"。
星屑在她周身翻涌,像在应和她翻涌的气血。
汤凛的手悄悄用了些力,传递着滚烫的温度。
李瑶望着守门人眼底的星芒,喉间涌起一股滚烫的气,像是被压抑了百年的不甘终于要破土而出——这次,她要自己握刀。
\"因为——\"她开口,声音清冽如破冰的溪,\"我受够了被别人的棋盘困着走。\"
李瑶话音未落,掌心的图腾便泛起刺目银光。
那是她与灵植共生的契约印记,此刻竟如活物般顺着腕骨攀爬,在雪缎般的肌肤上织出冰棱状纹路。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些曾被玄霄阁封印的灵植之力正顺着脉络翻涌——百年老参的醇厚、火莲的灼热、甚至那株被汤凛从极北冰原寻来的星芒草,都在意识深处振翅欲飞。
\"好。\"守门人的眼尾漾开极淡的笑纹,星河流转的眼底映出李瑶颤抖却挺直的脊梁,\"你让我想起三百年前那道撞碎因果碑的剑影。\"他转而看向汤凛,青衫袖口被星屑掀起一道褶皱,\"汤家的小冰坨子,你呢?\"
汤凛垂眸望向交握的手。
李瑶的指尖还带着方才情绪翻涌后的微颤,像片落在他掌心里的雪,却又烫得惊人。
他想起昨夜在汤家密室,李瑶举着半块烧焦的玉牌对他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上面的纹路和因果之门的锁芯很像\";想起三天前她替他挡下玄霄阁的追魂钉,鲜血溅在他玄色外袍上,开出朵妖异的花;想起更久之前,她跪在祠堂替他顶下祖母的责罚,脊背绷得像根弦,却偏要转头对他笑:\"汤少爷,我替你挨完这顿打,你得请我吃三笼桂花糕。\"
\"因为她是我愿意赌上一切的人。\"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淬了火的剑,落在虚空里便激起金铁交鸣。
话音未落,胸口突然灼痛——那道自出生便蛰伏在血脉里的汤家图腾,竟如被点燃的金箔般裂开。
金色纹路从锁骨蔓延至脖颈,顺着手臂爬上指尖,最后在与李瑶相触的掌心炸开,将两人的手熔成一团金红相间的光。
李瑶倒抽一口凉气。
那力量不似灵植的温驯,倒像活了千年的古兽,带着汤家世代镇守因果之门的肃杀与孤勇。
可当这力量触到她的灵脉时,竟自动放缓了流速,像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就像汤凛每次往她碗里添桂花糕时,总要先问\"今天想吃甜的还是更甜的\"。
空间突然开始剧烈震颤。
守门人青衫猎猎作响,他抬手接住一片正在崩解的星屑,声音却比之前更清越:\"因果网要碎了。\"他的身形开始透明,星屑从他的衣袂间漏出,\"记住,玄霄阁要的不是'天命者',是'可控的天命'。
去终南山巅,那里有你们要的答案。\"
最后一个字消散的瞬间,李瑶被一股巨力攥住后心。
她本能地反手勾住汤凛的脖颈,撞进他怀里时听见他闷哼一声,却仍用未被禁锢的手臂圈紧她的腰。
眼前的星子成了倒卷的银河,耳中只剩呼啸的风声,连灵识都被扯成了碎片。
\"抓紧我。\"汤凛的声音贴着她耳际炸开,带着因血脉沸腾而发哑的磁音,\"就算被撕成齑粉,我也会把你拼回来。\"
李瑶突然笑了。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在雪地里迷路,是汤凛裹着狐裘找到她,把她冻僵的手塞进自己胸口;想起被未婚夫推下悬崖时,是汤凛踩着剑光劈碎崖底的瘴气;想起昨夜她翻汤家古籍翻得犯困,一抬头就看见他抱着一摞《灵植培育手札》站在烛火里,发梢还沾着未融的雪。
原来有些答案,早就刻在岁月里了。
意识坠入无尽虚空的刹那,她听见外界传来利器破风的尖啸。
\"抓住她!封印天命!\"
那是玄霄阁大长老的声音,带着二十年追杀未果的怨毒。
李瑶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角——现在轮到他们追不上了。
失重感突然消失。
潮湿的风裹着腐叶的气息扑在脸上,李瑶的睫毛颤了颤。
她睁开眼,只见汤凛的玄色外袍被划开几道口子,露出底下染血的中衣。
他仍保持着护在她身前的姿势,金色纹路在血肉里明明灭灭,像在燃烧的金线。
\"醒了?\"他低头,额发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暗色,\"这里......\"
话音戛然而止。
李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们正站在一道裂开的深渊边缘。
下方是浓稠的黑雾,偶尔翻涌时能看见磷火般的幽光,像极了她在因果之门里见过的寒潭黑水。
更远处,有座被藤蔓缠绕的残塔,塔尖插着半截玄铁锁链,正随着黑雾的流动发出呜咽的声响。
\"终南山?\"李瑶摸向腰间的灵植袋,指尖触到星芒草的叶片时,它竟罕见地蜷缩成了团,\"不对,这里的灵气......\"
汤凛突然攥紧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还残留着血脉燃烧后的热度,却在触碰她的瞬间凉了下来:\"听。\"
深渊深处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混着某种非人的低吟。
那声音越来越近,李瑶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岩石在震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黑雾里缓缓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