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已被夜色吞噬，破碎的月亮从斜塌的楼缝间漏下清辉，给遍地瓦砾镀上一层冷霜。
华的意识像沉在冰水里的浮木，在卡罗尔的抽泣声中渐渐上浮，脸颊上的湿热触感混着尘土气息，让她喉咙发紧。
她费力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卡罗尔红肿的眼眶……
女孩整个身子趴在她胸口，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见她眨眼，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瞬间亮起来，鼻尖却仍委屈地翕动着。
“华！！”卡罗尔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紧紧攥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太好了……你可算醒了……”她想扑过来又怕碰到华的伤口，急得像只团团转的小兽，眼泪却又不争气地往下掉。
华想扯出个笑容安慰她，胸腔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喉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垫着破床垫的角落，碎砖堆被简单清理过，头顶斜塌的预制板形成个临时庇护所，身上盖着的毛毯虽打满补丁，却带着些微炭火的暖意。
“醒了？”
清冷的声音从阴影里响起。华偏过头，看见那名白发少年正坐在断裂的房梁上，背靠着钢筋裸露的墙壁。
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侧影，及肩的白发在夜风里微动，像一捧揉碎的雪。他身前的炭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在焦黑的地面上，映得他冰蓝色的眼眸忽明忽暗。
少年——凯文，正用枯枝拨弄着炭火，几块烤得发黑的东西在灰烬里冒着热气。
“你现在需要休息。”凯文没回头，声音像落在冰面上的石子，“保存体力，毕竟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指尖的枯枝顿了顿，指向庇护所外——远处隐约传来金属摩擦的怪响，还有某种生物低沉的嘶吼，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华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凯文说得对，在这被崩坏侵蚀的城市里，每分每秒都可能是生死关头。
“那个……谢谢你……”卡罗尔终于从激动中缓过神，小心翼翼地挪开身子，生怕碰到华的伤口……
“救了我们……我叫卡罗尔，你是……”她仰着脑袋看向房梁上的少年，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感激。
凯文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措辞。
碳火爆出一声轻响，他才低声开口：“不用谢。我是凯文……”他顿了顿，月光照亮他苍白的侧脸，“凯文·卡斯兰娜。”
“卡斯兰娜？”卡罗尔歪了歪头，“听名字……你好像不是神州人吧？”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毯边缘，“你的口音也有点不一样。”
“确实。”凯文终于转过头，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祖籍在欧洲。”
他的目光投向庇护所外更深的黑暗，“之前从长空市逃出来，一路往东……神州地区是最近的，也最有可能得到帮助的……”他没说下去，只是将枯枝插进碳火，火星骤然腾起，照亮他的面庞。
就在这时，废墟入口处传来碎石滑动的声响。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猫着腰钻进来，肩上扛着半袋东西，看见华醒着，脚步猛地顿住：“凯文，我们……啊，伤员醒了。”
妮娜，穿着和凯文同款的大衣，袖口沾着暗红的污渍。
她看向凯文，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在看到华后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将肩上的袋子放在炭火旁。
“我知道了。”凯文从房梁上站起来，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
他弯腰拿起袋子，从中掏出几包皱巴巴的东西，“先吃饭吧。”
他用木棍从碳火里扒拉出那几块焦黑的“食物”——细看才发现是某种变异生物的肉块，表面还带着未烧尽的绒毛。
妮娜立刻夸张地后退一步：“得得得，我还是去整点‘硬货’吧。”她从袋子里翻出几包方便面……
“这玩意儿……你自己留着‘享用’吧，凯文……”她说着，从腰间拔出水壶，走到旁边的断墙后，似乎准备用便携炉煮面。
凯文没理会她的吐槽，只是将一块相对完整的烤肉递给华：“要不……试试？”
华犹豫了下，看着他冰蓝色眼眸里不容置疑的认真，还是接了过来。
肉块表面焦脆，内里却带着血丝，散发出奇怪的腥气，但在饥饿感的驱使下，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卡罗尔看着那烤肉直皱眉，却还是接过凯文递来的另一块：“谢谢……”她咬了一小口，立刻皱紧眉头，却还是硬着头皮咽下去，偷偷瞄了眼华，见她也在吃，才鼓起勇气多啃了几口。
炭火的光映着三人的脸，妮娜那边传来面饼入锅的“刺啦”声，混合着调料包的香气，总算驱散了些烤肉的腥气。
远处的嘶吼声似乎更近了，墙壁上的裂缝里渗进冷风，吹得碳火明灭不定。
华靠在破床垫上，看着凯文默默往火里添着捡来的木块，白发在火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个自称凯文·卡斯兰娜的少年，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却在废墟里给了她们片刻的安宁……
华撑着破床垫坐起时，肋骨的钝痛让她倒抽冷气，目光却被凯文投向废墟外的眼神牵引……
他冰蓝色的瞳孔里，火光与夜色交织成沉郁的漩涡……
“凯文，”她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说……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少年添柴的动作骤然停滞，指节在焦黑的木柴上碾出白印。远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似是崩坏兽在废墟深处游荡……
惊得附近火堆旁几个抱膝而坐的少女猛地抬头，握紧了身边生锈的钢管。凯文沉默着将最后一块木柴推进火心，火星子“腾”地窜起……
“去金陵市。”他终于开口，声线比夜色更冷，“神州政府在那里设了支野战集团军。”
“耶！”卡罗尔猛地拍掌，膝盖撞到碎石堆也没察觉，眼睛亮得像落进了炭火……
“那是不是说……去那里就安全了？对吗？”她晃着华的手臂，袖口滑落露出结痂的伤口，那是被硅基液灼伤的痕迹，此刻在火光下泛着粉色。
“不。”凯文突然抬手，用枯枝拨散即将熄灭的火星，火焰炸裂的瞬间，他眼底的沉稳被映得格外清晰，“这次大崩坏的范围是整个东亚。”
枯枝在灰烬里划出深痕，像在勾勒地图，“神州在正面战场的压力，绝对不比我们现在好多少。”
卡罗尔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毛毯破洞：“可是……集团军有武器啊！还有军人……”
“军人也不是万能的……”凯文打断她，目光扫过华缠着绷带的肩颈——那里渗出的血迹已变成暗褐色，“你以为极东是怎么沦陷的？”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将视线投向庇护所外。
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猛地一沉。
透过预制板的缝隙，至少六七个火堆在废墟间明灭。
有的火堆上架着变形的铁锅，锅里飘出浑浊的蒸汽；有的火堆旁，少年少女们挤成一团，用破损的校服裹住冻得发紫的脚踝。
离得最近的火堆边，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正把半块硬面包掰给身旁咳嗽的男孩，自己啃着发黑的土豆。
他们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更远处的阴影里，还有几个孩子趴在年长少女的膝头睡觉，睫毛上凝着霜。
“我们还有四十多个人的‘行军队伍’。”凯文的声音压得很低，枯枝在地上划出“沙沙”声，“昨天有三个孩子发起高烧，把最后的抗生素给了他们了。”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前天晚上，很多人没能熬过第二波崩坏兽的袭击……”
华咬住下唇，喉咙发紧。她看见一个少年正用匕首削着钢筋，试图磨出尖刃，袖口露出的皮肤上布满冻疮……
另一个少女跪在地上，用破布擦拭着一把老旧的步枪，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抚摸珍宝。
这些被她第一印象定义为“老弱病残”的人，此刻在寒夜里像一簇簇顽强的火苗，守着将熄的希望。
“那为什么还要去金陵？”华轻声问，指尖触到毛毯下硬邦邦的物体——是块半人高的混凝土碎块，不知是谁塞在她身下挡风。
凯文将枯枝扔进火里，看着它迅速炭化。远处传来浮空战舰的轰鸣，却很快消失在云层里，没有降落的迹象。
“因为那里有医疗站，”他盯着跳跃的火苗，“至少能让发高烧的孩子用上药。也因为……”
他忽然停顿，侧耳听着废墟深处传来的异动，“集团军防线外有片旧城区，或许能找到未被污染的水源。”
卡罗尔忽然抱住膝盖，鼻尖通红：“可是路上会有很多崩坏兽……”
“所以我们必须在尽快穿过‘钢铁森林’。”凯文站起身，拍掉裤腿上的灰烬，月光从斜塌的屋顶漏下，在他白发上镀了层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