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世界里的云雾突然剧烈翻涌起来。
重岳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双色瞳孔死死盯着凯文身后那片流动的墨色，龙尾绷得笔直，鳞片根根倒竖。
“这是……逍遥？”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甚至忘了继续攻击，“你把‘令’……怎么了！”
凯文彻底懵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作战服摩擦皮肤的触感。
这都什么跟什么？
话音未落，水墨世界的东方突然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晕。云雾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一道慵懒悬浮的身影。
来人身量极高，一袭素色长袍的广袖垂落，边缘绣着几缕写意的云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浅蓝色的长发像流淌的月光，发梢带着自然的卷曲，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衬得那截白皙的脖颈愈发莹润。
最惹人注目的是她额前那对小巧的龙角，泛着珍珠般的柔光，与重岳那对粗壮的角截然不同，透着几分灵动。
她正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拎着只青玉酒壶，壶嘴倾斜时，淡金色的酒液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入唇间的刹那，竟化作缕缕墨色的香气散开。雪白的双腿随意交叠着，赤着的玉足悬在墨色水面上，偶尔轻点一下，便漾开一圈圈涟漪。
“哟，小徒弟~”令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的慵懒，目光扫过凯文时顿了顿，随即落在他身后的重岳身上，挑了挑眉，“怎么？打架打到这儿来了？”
凯文的脸瞬间黑了。他几步走到令的面前，指着还在怒视自己的重岳，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无奈：“先……帮忙解释一下……”
令刚抿了口酒，闻言动作一顿。她看看凯文，又看看脸色铁青的重岳，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酒液差点从嘴角漏出来：“你们俩……还真是有缘分。”
重岳显然没觉得这是什么缘分。他看到令的瞬间，龙尾猛地一拍水面，墨色的水花四溅：“三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令收起酒壶，长袍下摆在空中转了个漂亮的弧度，“放着神洲地界的事不管，跑到东都来追着个小辈打——大哥，你这脾气倒是一点没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龙角与龙尾都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发亮，水墨世界的山水随着他们的争吵轻轻震颤，连空气都变得焦灼起来。
凯文站在中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看着眼前这两位明显是“自家人”的龙形存在，再想想刚才差点把东都夷为平地的战斗，突然很想捂脸叹气。
这场混乱的争吵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从最初的互相指责，到令慢悠悠地讲述她与凯文的相遇，再到凯文拿出生物科技公司的资料作为佐证，重岳脸上的怒气才一点点褪去，最终化作深深的困惑。
当令展示出凯文与金乌相处的记忆碎片时，这位固执的战士终于沉默了。
凯文瘫坐在墨色的山石上，看着远处正在和令低声交谈的重岳，忍不住对身边的令吐槽，“……你们大哥以前就这么犟吗？”
令晃了晃酒壶，里面的酒液发出清脆的响声：“本来不是这样的……当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是那个人的转世。”
她转头看了眼凯文，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慨，“直到看见你跟金乌抢烤鱼吃，才觉得……好像不太一样。”
凯文：“……”
抢烤鱼这种事能别提了吗？
这时，重岳走了过来。他身上的戾气已经完全散去，只是神色依旧复杂。在凯文面前站定后，这位身高近两米的壮汉竟郑重地鞠了一躬，龙角几乎要碰到地面……
“抱歉，凯文阁下。是我一时冲动，让你受了无妄之灾。”
他直起身，双色瞳孔里带着真诚的歉意，“此次东都的损失，皆由我一人承担。日后若有差遣，重岳定不相辞。”
凯文连忙摆手：“别别，道歉就不必了，毕竟误会解开了就好。”
他看着重岳认真的神情，突然想起之前的疑问，“对了，大哥来东都，到底是为了什么？”
提到正事，重岳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我并非为追查‘另一个你’而来。按时间线算，那个人消失已有近四万年。”
他的龙尾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是为追查倒卖巨兽、古兽细胞的事来的。”
“神州官方对这事极为重视。”重岳的语气沉了下去，“若是寻常走私也就罢了，可涉及巨兽与古兽……”
凯文突然想起那些生物兵器的资料，连忙补充道：“我在一家生物科技公司见过相关资料——他们在用崩坏能感染巨兽和古兽的细胞。”
“胡闹！”令的声音陡然拔高，素色的长袍无风自动，“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重岳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用崩坏能？巨兽？”
凯文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虽没见过令和重岳口中的巨兽，却能从两人的反应里猜到一二。
即便是最弱的巨兽，也有堪比山脉的体积，还掌握着至少一种权柄——比如操控潮汐，或是撕裂岩层。
而那些强的……足以让一整片大陆陷入绝境。
至于星穹来的古兽……幼年体便有六分之一个地球大小……若是成年体……
这种级别的生物若是被崩坏能污染异化，后果根本不敢想象。
“看来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凯文站起身，墨色在他脚下凝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们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令和重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难。片刻后，令叹了口气，酒壶在手中转了个圈：“他……各方面都与你几乎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他来自初代山海，甚至更早的前文明。”
重岳的声音低沉得像闷雷：“初代山海共主是‘苍’，第二代是‘岁’。苍，就是被他杀死的。岁，是我们兄妹十二人的本源，也被他打得濒死，最后不得已分裂成我们十二个个体。”
凯文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两位强大的龙形存在，很难想象竟有人能将他们的本源打成那样。
“第四代之后，他几乎杀光了所有的巨兽与古兽。”
令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哀伤，浅蓝色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我们的几个兄妹，也死在了他手里。这直接导致二哥……”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晃了晃酒壶。
“到了第五代山海‘龙’的时期，巨兽数量已经极其稀薄。”
重岳接着说，龙尾无力地垂在地上，“他便对剩下的巨兽及其血脉进行改造，诞生了人类。我们……也不得不以人的形态生存。”
“他定下的规矩很简单：古兽必须待在世界泡里，巨兽要出来活动，就得化为人形。”
令补充道，“八万多年过去，这两个族群的界限早就模糊了。直到四万年前，他创建了一个科技远超现在的势力，之后便进入量子之海，再无音讯。”
水墨世界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墨色的山水还在缓缓流动，映着三人各异的神情。
凯文看着令手中青玉酒壶里晃动的酒液，突然觉得，自己卷入的事情，似乎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
几日后，东都的天际被一层薄薄的铅灰色云层覆盖，空气里弥漫着初秋的微凉。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城市上空，此刻却悬浮着一艘庞然大物——逐火之蛾总部的浮空战舰……
它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舰身反射着云层过滤后的淡光，引擎低鸣几乎细不可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将半个东都城区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
战舰内部的会议室内，气氛比舱外的空气还要冰冷几分。
金属质地的墙壁泛着冷硬的光泽，中央长桌是整块合成水晶打磨而成，此刻正投射着东都地下的三维立体影像。
那是一个盘踞在地下近两千米处的巨型实验室，脉络般的通道与舱室在投影中缓缓旋转，边缘处还残留着仪器探测时的微弱波纹——显然，深度带来的干扰让影像无法做到绝对清晰。
凯文站在长桌主位，白发垂在耳后，眼眸扫过投影中那片复杂的结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夜枭和情报部的报告，都确认了？”
坐在他左手边的夜枭组织负责人推了推鼻梁上的战术眼镜，镜片反射着投影的微光：“是的，大人。生物科技公司背后的组织，动用了三支卫和地下脉冲探测器，才最终锁定位置。”
他顿了顿，指尖点向投影中三个闪烁的红点，“三个出入口，分别伪装成废弃地铁站、自来水厂泵站和私人仓库，都已标记完毕。”
“人员数量呢？”战术部部长问道，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然对即将到来的行动极为重视。
情报部主管艾拉翻开面前的电子屏，语气带着一丝谨慎：“探测器只能估算大致范围。守卫约三千人，配备了改造型生物兵器，火力未知；研究人员两百一十名，集中在中央实验区。因为深度超过仪器阈值，无法确认是否有隐藏的作战单元。”
凯文的目光落在投影中心那团散发着微弱红色光晕的区域——那是崩坏能反应堆的位置。“误差在可接受范围。”他抬手，指尖在空中划过，调出三份行动预案，“依旧按原计划执行。”
“战术部，你们的机甲编队必须在行动开始后九十秒内控制所有出入口。用电磁脉冲弹瘫痪外围防御，别给他们封闭通道的机会。记住，要活口，但别让他们有机会启动自毁程序。”
莱茵哈特起身立正，铠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明白！第一、第三机甲小队已在地面待命，搭载的Emp装置经过三次调试，确保能覆盖出入口半径五十米范围。”
“特种部，”凯文转向另一侧的秦风，“任务最关键。”
秦风颔首，腰间的短刃随着动作轻响：“在战术部打开通道后，我们会分三组突进。A组负责销毁生物武器储存舱，b组直奔中央实验室控制研究人员，我带c组去反应堆。”
他的声音冷静得像冰，“反应堆的结构图纸已记熟，携带的湮灭弹能在十秒内让核心彻底瘫痪，不会引发二次爆炸。”
凯文的目光最后扫过投影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指尖重重落在组织的标志上：“七天前，他们用改造的崩坏兽生物武器袭击了东都第三区，造成七百二十六名平民伤亡。”他的声音陡然转厉……
“今天，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耐心，从来都有限度。”
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水晶长桌上的投影还在无声旋转，映照着每个人眼中燃动的冷光。
舱外，铅灰色的云层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刺破阴霾，落在浮空战舰的舰桥上，折射出冰冷而锋利的光芒。
会议结束的余音尚未散尽，九霄的身影便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战术服，肩上的擦伤还带着新结的痂……
看到凯文正收起行动预案，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凯文”她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执拗，“我申请加入突击队。”
凯文转过身，红色的眼眸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她肩上的伤，又落回她紧握的拳头上。
“理由。”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九霄抬起头，眼底映着投影残留的微光，“我能帮上忙的！”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坚定，“而且……那些平民里！”
站在一旁的秦风雅挑了挑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凯文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没有大型突防的经验……”
凯文的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而且你目前的体能和实战经验，达不到大型实战标准”
“我可以练！”九霄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下去，“给我三个小时，不，两个小时！我可以再做一次评估，我能……”
“这不是评估的问题。”凯文打断她，向前一步，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我们任务容错率是零。你肩膀的伤会影响右臂发力，这在近身格斗时是致命缺陷。”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且，你的能力偏向单人突入，强行加入进攻小队，不仅会拖慢节奏，还可能让队友分心保护你。”
九霄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指节泛白。“可我不想只待在后方。”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被伤害的人，我……”
“留在浮空战舰，做好后勤支援工作！”凯文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抬手，将一块加密通讯器放在旁边的桌上，“这里能接收到所有小队的实时数据，这比你冲进去更有用。”
九霄望着那块冰冷的通讯器，又看了看凯文毫无波澜的脸，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她知道凯文的判断从来不会出错，可胸腔里那股想要冲在前头的火焰，却烧得她喉咙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