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被墨汁浸染的丝绒，温柔地覆盖了整片海岸线。
露台边缘的串灯忽明忽暗，暖黄的光晕透过磨砂玻璃罩子，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揉碎的星子。
海风卷着远处浪涛的呼吸漫过来，带着咸涩的湿意，拂过露台栏杆上缠绕的常春藤，叶片相撞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露台上此起彼伏的笑语，织成一张柔软的网。
爱莉希雅的笑声像被阳光镀过的银铃，脆生生地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她指尖捏着块草莓慕斯，粉白相间的奶油沾在指尖，却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腕，发梢的粉色蝴蝶结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科斯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辉火正捧着半块熔岩蛋糕，巧克力浆顺着嘴角往下淌，在下巴上画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他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声音带着点生涩的沙哑：“嗯，是有点……”
“噗嗤——”旁边的九霄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抬手捂住嘴，肩膀却还在微微发抖。
她手里的曲奇咬了一半，饼干渣黏在唇角，像沾了层细碎的雪。
凯文站在露台入口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的纽扣。
刚才在作战室处理文件时积下的疲惫，被这阵海风一吹，竟散了大半。咸涩的气息钻进鼻腔，带着海草与礁石的味道，让他混沌的思绪像被清水洗过一般，渐渐清晰起来。
他抬眼望向那片被灯光笼罩的区域，爱莉希雅的粉色身影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辉火狼吞虎咽的模样，九霄偷偷藏点心时的慌张，都像慢镜头般在眼前铺展开来。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阴影。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凯文！你可算来了！”爱莉希雅像只被惊动的粉色蝴蝶，提着裙摆朝他跑过来，发尾的碎卷扫过他的手腕，留下一阵毛茸茸的痒意。
她今天穿的女仆装确实奇特——蕾丝花边沿着袖口层层叠叠地铺开，领口系着粉色的蝴蝶结，裙摆却在膝盖上方打了个俏皮的褶，跑动时像朵盛开的粉蔷薇。
凯文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身为第二小队的队长，在这种正式的欢迎宴上穿成这样……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爱莉希雅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再晚一步，我们就要给你留块蛋糕壳啦——”爱莉希雅朝餐桌的方向努了努嘴，“辉火刚才已经吃掉第三块熔岩蛋糕了，再不来连壳都没了。”
她身后的九霄连忙站直身体，淡蓝色衬衫的领口别着枚小小的火焰徽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女孩手里还攥着半块曲奇，看见凯文望过来，慌忙把点心藏到身后，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像只受惊的仓鼠似的缩了缩脖子。“首、首席好。”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连睫毛都在微微发颤。
凯文看着她这副模样，紧绷的嘴角柔和了几分。
他接过旁边妮娜递来的一块巧克力蛋糕，叉子轻轻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其实早在多年前，他的味觉就已经在一次次战斗中退化了，此刻尝到的不过是模糊的甜腻感，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很好吃。”
话音刚落，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太多，连带着嘴角似乎都微微上扬了半分。
爱莉希雅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伸手拍了拍九霄的肩膀：“你看，首席今天多好说话，快把你的曲奇拿出来分享呀。”
九霄的脸更红了，手指在身后攥着曲奇包装纸，发出“沙沙”的轻响。露台上的笑声却越来越响，海风掀起桌布的边角，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撩拨着，连带着空气里的甜香都变得格外缱绻。
辉火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蛋糕，正和黛丝多比娅凑在一块儿说着什么。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画着什么，黛丝多比娅时不时点头，两人的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爱莉希雅端着一盘点心在人群里穿梭，奶油不小心沾到了鼻尖上，像颗小小的奶白色珍珠，她却浑然不觉，还在笑着给每个人分蛋糕。
凯文端着一杯果酒，走到露台的栏杆旁。海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咸涩的气息，把额前的碎发吹得微微晃动。
远处的海平面上，墨蓝色的天幕像块巨大的绒布，缀满了细碎的星子。
忽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橘红色的光痕在天幕上短暂停留，又迅速消失在黑暗里，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着金粉的盒子。
他转头望向露台上笑闹的身影，爱莉希雅正追着辉火要擦他嘴角的巧克力酱，九霄蹲在地上给花盆里的多肉浇水，妮娜在和其他队员碰杯……这一切都那么鲜活，像一幅流动的油画。
凯文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的边缘，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爱莉希雅说得没错，有些事情，确实可以明天再做。
露台角落的酒台前，气氛却有些微妙。
科斯摩和黛丝多比娅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小圆桌，桌上的香槟塔泛着晶莹的光。
两人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了，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又有点拘谨，像两只初次见面的小动物。
“……”科斯摩的手指在酒杯柄上转了转，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下来，凉丝丝的。
他其实想说点什么，比如问问黛丝多比娅之前在哪个小队，或者聊聊对这里的印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沉默。
“……”
黛丝多比娅也觉得有些尴尬，她下意识地拽了拽自己的裙摆。
今天穿的这条深蓝色连衣裙是新换的，领口的蕾丝花边有点扎脖子，让她总忍不住想挠一挠。
她看科斯摩一直不说话，还以为这是什么特殊的欢迎仪式，只好也跟着保持沉默，眼睛盯着他胸前的徽章发呆。
旁边的爱莉希雅端着一碟马卡龙走过来，看到这诡异的场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她歪着头打量了两人半天，粉色的发卷垂在肩膀上，像两串甜甜的。“嗯……所以你们两个在整什么大眼瞪小眼的游戏吗？”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黛丝多比娅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连忙摆了摆手：“不是……我看他一直不说话，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规矩呢？”
科斯摩的睫毛颤了颤，神情显得有些忧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比如解释一下自己只是不太会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算了……”
爱莉希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把马卡龙放在桌上，拍了拍手：“所以你们两位就是痕所说的新队员了~让我想想~科斯摩和黛丝多比娅……对吗？”
黛丝多比娅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爱莉希雅的女仆装上，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那你就是他们所说的「爱管闲事的爱莉希雅」了……可是……呃……为什么是这种打扮？”
“因为今天毕竟是新人的欢迎会呀。”爱莉希雅转了个圈，裙摆像朵盛开的花，“我自然要打扮得特别一点咯。不过「爱管闲事」是多余的……我只是比较喜欢关心别人而已。”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像在说什么秘密，“我可听说了你们很多的事情呢……比如说科斯魔~”
科斯摩一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虎躯一颤！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心跳都快了几分。“……？”他疑惑地看着爱莉希雅，眼睛里带着点警惕。
爱莉希雅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紧张，依旧笑眯眯地说：“虽然你总是摆出一副酷酷的样子，什么话都不说，但是我是知道的哦~你就是那个一天被凯文训哭了四次的男孩……”
科斯摩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黛丝多比娅在旁边看得乐了，她双手一拍，朝科斯摩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别看我呀……不是我说的。”
爱莉希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走到科斯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变得温柔了些：“是凯文告诉我的哦。你不知道的是，那天可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带新人呢。表面上哭的是你，可心里急的却是他呀。”
科斯摩的眼睛睁大了些，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凯文？那个平时冷冰冰的首席，会为了自己着急？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爱莉希雅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凯文他又是捶胸顿足又是抓耳挠腮的，甚至还和秦风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改变一下对你的严苛训练呢。大家都在议论，是哪个女孩子让凯文这么心烦意乱，居然这么上心~那可让我伤心了好久呢~”
她捂着胸口，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逗得黛丝多比娅都笑出了声。
科斯摩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他想起凯文平时训练时严厉的样子，想起他那句句冰冷的指令，心里忽然有些复杂。
爱莉希雅看出了他的疑惑，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认真地说：“他啊……是真正见识过战争的人。他对你那么严厉，其实也正是希望你可以在战争中活下来。只不过就是显得有些冷冰冰的，但是他的出发点确实是好的。”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露台中央那个正和队员说话的高大身影，语气里带着点感慨：“我还从没有见过，在那个人那个满脑子装着计划、训练和战斗的冰山心里面，留下这么沉重的分量。科斯摩，你真的太棒了！”
说完，她朝着面前的少年稳稳地伸出了大拇指，眼睛里满是真诚的笑意。
黛丝多比娅也跟着拍了拍科斯摩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不得了！不得了！你居然现在已经是队伍里面的红人了！我都有些羡慕了……”
科斯摩的脸颊更烫了，他低着头，声音里带着点无奈：“饶了我吧……”
爱莉希雅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粉色的喇叭，喇叭上还系着个小小的蝴蝶结。
“那么为了欢迎两位新来乍到的朋友，就用这个喇叭来歌颂一下科斯摩的「丰功伟绩」吧……”
科斯摩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看着那个粉色的喇叭，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连忙摆手：“喂……别闹了！”
“黛丝多比娅队员，”爱莉希雅却转向黛丝多比娅，把喇叭递到她手里，神情严肃了些，“这就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请务必传递给基地内的每一个队员。”
黛丝多比娅看着手里的喇叭，又看了看一脸慌张的科斯摩，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头，举起喇叭凑到嘴边，故意清了清嗓子：“好！我会加油的！”
“等等！！住手！”科斯摩的嗓音里带着些不可置信，他伸手想去抢喇叭，却被爱莉希雅一把拉住。
露台上的笑声更响了，海风卷着这些细碎的欢喜，朝着远处的海平面飘去，与浪涛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个夜晚最温柔的旋律。
远处的天幕上，又一颗流星悄然划过，像是在为这热闹的场景送上祝福。
晚宴结束时，露台上的串灯已经暗了大半，海风带着深夜的凉意卷走最后一丝甜腻的蛋糕香。
爱莉希雅正指挥着大家收拾餐桌，摆扫过满地狼藉——沾着奶油的餐刀、散落的饼干碎屑、空了的香槟瓶歪倒在角落，她的笑声却依旧清亮……
凯文站在露台入口看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衣兜里那片还带着余温的曲奇。
他朝众人颔首示意，转身走向通往办公区的回廊。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暖黄的壁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拖在身后的一段疲惫，从露台一路蜿蜒进长廊深处。
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凯文顿了顿。
沙发陷下去一小块，重岳正坐在那里。他手里捏着个紫砂茶杯，杯沿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用了多年的旧物，热气在他眼前氤氲成一片朦胧的白雾，将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衬得柔和了些。
窗外的月光顺着窗棂淌进来，在他的发梢上镀了层银辉，又漫过肩头落在袖口，倒比白日里少了几分肃杀，多了些被岁月磨出来的温和褶皱。
办公桌上的台灯亮着，光线斜斜地打在摊开的文件上，纸页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反复翻阅过。
重岳抬了抬下巴，将桌上的另一杯茶往对面推了推，骨节分明的手指碰到杯底时，茶汤在杯盏里轻轻晃了晃，漾出细碎的涟漪，“刚泡的雨前龙井，凉了就涩了。”
凯文关上门，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的声响，一秒一秒敲在寂静里。
他解下西装上衣搭在椅背上，深色的衣料滑过椅背，露出衬衫袖口挽起的弧度……
走到沙发旁坐下时，指尖先碰到了茶杯，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漫上来，像藤蔓似的缠上手腕，倒让紧绷了一整天的肩颈松了些。
“话说你怎么有兴趣来我这。”凯文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拂过脸颊，带着淡淡的茶香，他记得重岳素来不喜欢待在这种满是电子设备的房间……
重岳呷了口茶，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上，那片青黑像被墨汁晕染过，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怎么，打算把自己熬成作战室墙上的地图？”
凯文的指尖在杯沿顿了顿，杯壁上的水汽沾湿了指腹，凉丝丝的。
“你来找我，总不可能是因为这些事情吧。”他太了解重岳，这位从神州走出来的老将，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深夜坐在他办公室里，绝不是为了劝他早睡。
重岳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他从怀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推到凯文面前，信封边角有些磨损，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
“确实。”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刚才还带着点温和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像出鞘的刀，“神州动用了在海外的一切关系，东都的巨兽事件，现在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我的身份特殊，在欧联体地界上不好露面，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凯文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叠照片和几份调查报告。
照片上的巨兽躯体庞大，鳞片泛着幽蓝的光，爪尖滴落的液体在地面腐蚀出黑色的痕迹……
他快速翻阅着报告，指尖在“天启教会”四个字上停住。
重岳在一旁缓缓开口：“那些巨兽细胞，除了有来自神州的，还有一些溯源到了北欧地区。我们查了三个月，那家明面上搞生物科技的公司，根本就是天启教会推出来的挡箭牌。他们在暗地里收集各地的崩坏残留物，甚至……”
老人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甚至在研究律者基因。”
凯文的指尖猛地收紧，照片的边角被捏出褶皱。
“最主要的是，”重岳的声音压得更低，“那一头巨兽，拥有着来自第二律者的权柄。而你清楚，第二律者当年陨落在欧联体统治的西伯利亚地区。”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凯文的瞳孔骤然收缩。第二律者的权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在私下里交易律者核心，意味着那些高高在上的高层里，有人为了利益，敢把足以毁灭文明的东西摆上货架。
“如果高层把律者核心和基因这种东西用来交易，”凯文的声音冷得像冰，“那文明就真的危险了。”
重岳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却没喝，只是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所以，需要你去一趟西伯利亚。那里是你的老家，你熟门熟路，而且以你的身份，欧联体那边不会过多阻拦。”
凯文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月光正穿过云层，照亮远处训练场上的靶子。
去北欧……他其实早就想去了。脑海里忽然闪过库尔修斯的脸，那位前文明的博士临终前说：“我们创造过一把武器能在战斗中无限进化，而且它是遗落世界泡的锚点和钥匙找到它就能拿到完整的科研体系……”
天启教会在科技上的压制越来越狠，他们像是被捆住了手脚，每次战斗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如果能找到那个世界泡，获得前文明的科研资料，或许就能打破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自从龙渊剑碎了之后，他手里的武器不是要氪命，就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且，”
重岳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那九妹，年，好像也在西伯利亚。你知道她的本事，掌控着铸造的权柄，一手锻造术出神入化。”
重岳的嘴角难得带上点笑意，“就算找不到你说的那武器，让她给你整出件趁手的装备，总不是难事。”
凯文捏着照片的手指慢慢松开，他将文件放回信封，指尖划过那行字，眼底闪过一丝决然。
窗外的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紧抿的嘴角，也照亮了眸子里深藏的火焰。
“好。”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去。”
墙上的挂钟又滴答响了一声，像是为这个决定按下了计时器。
重岳看着他，缓缓端起茶杯，这一次，温热的茶水终于滑入喉咙，带着龙井特有的甘醇，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漾开一圈淡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