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的水母触须在站台边缘轻轻颤动,凯文踏下车时,透明的水晶步道传来细微的嗡鸣。
百米之下,马车的铜铃与声骸装置的低吟交织成流动的声浪,抬眼望去,哥特式尖顶如林立的冰棱刺破苍穹,蓝色琉璃瓦在云层缝隙漏下的光里碎成一片波光。
重岳给的金属罗盘在掌心微微发烫,指针固执地指向西侧。
凯文将其揣进黑袍口袋,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时,腕间的银环突然泛起浅蓝——这是共鸣环检测到高频声骸波动的警示。
他顺着感应抬眼,看见商贸区边缘的尖顶群里,一座钟楼的齿轮声骸正发出滞涩的转动声,像是卡进了什么异物。
“先生要去老鱼巷?”卖花老婆婆的篮子擦过他的袍角,篮子里的海心花突然齐齐转向西侧,花瓣边缘渗出莹白的光,“那片的花儿可不怎么友好,会咬人的。”
她佝偻着背,银白的发丝里别着枚贝壳声骸,说话时会随语气闪烁,“买点海心花吧,能安神。”
凯文摇头走开时,听见背后传来窸窣的绽放声。
那些海心花在他身后展开花瓣,露出里面螺旋状的金色花蕊,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三号悬浮步道的尽头连着段石阶,石阶两侧的石壁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声骸,触须会勾住经过者的衣料。
凯文的黑袍扫过它们时,藤蔓突然剧烈收缩,像被烫到般缩回石缝,只留下几片焦黑的残叶。他低头看了眼腕间的银环,符文正以一种陌生的频率闪烁,与刚才入境时的稳定截然不同。
石阶底部是条狭窄的巷道,入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老鱼巷”三个字被海风侵蚀得只剩轮廓。
巷口的石板路上,几枚生锈的声骸齿轮正围着个破酒桶打转,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一个戴宽檐帽的男人靠在墙边,见凯文走来,迅速将手里的金属管藏进怀里——那管子末端的声骸晶体还在闪着危险的红光。
凯文目不斜视地走进巷子,帽檐男的目光像黏在他背上的蛛网。
直到银环的符文突然亮起,男人像被针扎般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箱,箱里滚出几个刻着船锚纹的青铜徽章……
巷内的空气混着鱼腥味与融化的声骸冷却液气息。
两侧的店铺都挂着厚重的门帘,帘后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偶尔有金属碰撞或能量过载的滋滋声漏出来。
一家挂着“铁鱼”木牌的店铺前,两个穿皮甲的人正用低沉的声音争执,其中一人手里的声骸匕首突然失控,刀尖对着凯文的方向震颤,直到他走过才“哐当”掉在地上。
罗盘在第三家店铺前烫得惊人。这家店没有招牌,只有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环是用声骸鲨鱼牙打磨的。
凯文叩门时,门环突然张开嘴,露出细密的锯齿……
“海枯石烂。”他报出重岳塞给他的纸条上的字。
铁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门轴里渗出淡绿色的润滑剂,像某种生物的黏液。
店内比巷外更暗,唯一的光源是柜台后悬浮的声骸灯笼,光线呈诡异的靛蓝色,照得货架上的物品都变了形……
有会呼吸的皮革,能自己组装的枪管,还有个玻璃罐里泡着团跳动的暗红色组织,标签上写着“深海特产”。
“要修东西?”柜台后的老头抬起头,他的左眼是枚黄铜义眼,瞳孔里嵌着旋转的齿轮,“还是找零件?”
凯文将船长给的金色卡片放在柜台上,卡片边缘的珍珠母贝在靛蓝光下泛着冷光:“找些‘不好找’的零件。”
老头的义眼转速快了半拍,齿轮咬合声变得急促:“比如?”
凯文顿了顿,目光扫过货架最上层的暗格,那里隐约有个金属盒的轮廓,“能隔绝定位追踪的屏蔽器。”
暗格后的阴影里传来轻微的响动。老头的手指在柜台下按了按,货架突然轻微震动,暗格被无声地推回墙壁。
“屏蔽器……”他的义眼红光一闪,“修会的新规矩,那玩意儿算管制品。”
凯文的指尖在黑袍内侧划过,一片暗金色的鳞片悄然出现在掌心。
鳞片边缘泛着磨砂般的质感,表面布满细密的棱纹,在靛蓝色的光线下流转着古老的光泽……
他将鳞片轻轻放在柜台上。接触到台面的瞬间,鳞片突然亮起,棱纹中渗出银白色的光,在桌面上投射出一个扭曲的蛇形印记。
柜台后的声骸灯笼猛地闪烁了三下,靛蓝色的光变成了危险的猩红,又在瞬息间恢复原状。
老头的黄铜义眼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齿轮转动声变得杂乱无章。他痛苦地捂住眼睛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铁架,货架上的声骸零件滚落一地。
“……是‘朔’先生的访客……”老头摘下义眼,露出底下覆盖着眼罩的空洞,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他从怀里掏出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失礼了,跟我来。”
布帘后的通道比想象中更长。两侧的珊瑚声骸散发着幽绿的光,将凯文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潮湿的墙壁上像一道扭曲的墨痕。地面的水洼里漂浮着细小的声骸碎片,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像踩碎了无数只虫子的甲壳。
走到通道尽头,老头在岩壁上按了三下,一块伪装成珊瑚的声骸突然缩回,露出后面的金属门。
门是用本征世界的合金打造的,表面没有任何声骸符文,只有个老式的旋转密码锁。
老头转动密码盘时,齿轮咬合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咔、咔、咔,每一声都精准对应着“朔”组织的安全频率。
金属门滑开的瞬间,一股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巷内的潮湿腥气截然不同。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密室,而是间宽敞的情报室,与外界的破败景象判若两个世界。
整面墙都被晶体管屏幕占据,屏幕上滚动着绿色的数据流,那些由0和1组成的代码在索拉里斯世界堪称异类……
晶体管这种“古董”只存在于博物馆里。
屏幕下方是排列整齐的服务器,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发出低沉的嗡鸣,与外面的声骸共鸣形成奇妙的反差。
房间中央的长桌上铺着张巨大的海图,用防水帆布制成,上面用红色马克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
墙角的铁架上摆着几台老式打印机,正吞吐着纸张,油墨味混着咖啡的焦香在空气中弥漫。
凯文的目光扫过墙面,那里挂着幅用图钉固定的地图,标注着索拉里斯世界的主要群岛。
黎那汐塔的位置被圈上了红圈,旁边用小字写着“声骸异常区”,而西边的“悲叹墓岛”则被画了个醒目的骷髅头。
“真没想到神州的情报工作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
凯文看着屏幕上实时刷新的声骸波动数据,由衷地感叹。
那些数据采用了本征世界的加密算法,旁边还附着用中文标注的分析报告,字迹娟秀,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老头已经戴上了备用的树脂义眼,正弯腰在服务器后操作着什么。“这里是‘深海站’,‘朔’组织在索拉里斯的第三个情报点。”
他的语气放松了些,从抽屉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金属装置,“这是信号屏蔽器,能干扰半径百米内的声骸定位,包括隐海修会的共鸣环。”
装置通体漆黑,表面有三个旋钮,分别标注着“频率”“范围”“伪装”。
凯文拿在手里,能感觉到内部晶体管运转的微震,这是纯粹的本征世界技术,不掺杂任何声骸能量,难怪能躲过修会的检测。
“共鸣环的破解需要十分钟。”老头说着,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奇怪的仪器——像是把改装过的螺丝刀,顶端嵌着块菱形的水晶,“这是‘逆波器’,能强行改写声骸符文的频率。放心,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们只会以为是能量波动导致的暂时失灵。”
他让凯文伸出手腕,逆波器的水晶轻轻触碰到银环。
原本稳定闪烁的符文突然紊乱,像一群受惊的鱼群四处窜动。
水晶表面渗出淡紫色的光,与银环的蓝光交织在一起,形成螺旋状的纹路。
十分钟后,银环彻底暗了下去,只有贴近皮肤才能感觉到微弱的震动——那是逆波器留下的伪装信号,用来应付修会的例行检查。
“好了。”老头收起工具,指了指墙上的屏幕,“现在说说正事。我们最近监测到异常数据,有伙人正通过索拉里斯向本征世界转移量子之海的存在。”
他调出一段模糊的影像,画面里是艘黑色的船,甲板上堆满了发光的容器,“更麻烦的是,他们似乎和本土的灾难化身达成了协议。”
“灾难化身?”凯文皱眉。
“就是你们说的‘鸣式’。”老头调出另一份档案……
凯文突然想起什么:“巨兽细胞走私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索拉里斯的本土巨兽,现在是什么情况?”
老头的脸色沉了下去:“我们的线人传回来的消息很零碎。只知道黎那汐塔西边的王国,已经有三只巨兽失去了生命迹象,尸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顿了顿,调出份加密文件,“更奇怪的是最近那里的声骸能量波动和巨兽死亡的时间完全吻合,像是有人在……收割它们的能量核心。”
屏幕上开始上传新的情报。卫星地图上,无数个绿色的光点正在向拉古那城聚集,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每个光点旁边都标注着数据……
凯文的目光落在狂欢节的路线图上。那条用金色标注的航线恰好穿过声骸能量最密集的区域,像一条精心设计的诱饵。“也就是说,他们想借着狂欢节的名头搞事?”
“没错。”老头点了点头,调出“悲叹墓岛”的三维模型,岛屿的轮廓像一头伏在海面的巨兽,……
凯文看着模型里标注的红点——那是岛上的声骸核心所在地,密密麻麻像布满了血管。
“我明白了。”凯文将屏蔽器放进怀里,鳞片已经自动收回黑袍内侧……
老头在终端上操作了几下,一张芯片从打印机里吐出。“里面有详细的地图和潜入路线,还有我们线人的联系方式。”
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们的一个情报员已经在墓岛失联三天了……”
凯文拿起芯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窗外突然传来隐约的钟声,是拉古那城的祷告时间,声骸钟的共鸣穿透厚厚的岩壁,在房间里荡起微弱的涟漪。
“狂欢节前还有三天。”老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
凯文走到金属门前,老头突然叫住他:“等等。”他从货架上拿下个巴掌大的金属球,“这是‘深海信标’,遇到危险时捏碎它,附近的‘朔’组织成员会收到信号。虽然在索拉里斯我们的人手不多,但……”
“知道了。”凯文接过金属球,转身走进通道。布帘落下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打印机启动的声音,还有老头低声的自语:“希望这次能赶上……”
返回老鱼巷的路变得格外安静。巷口的帽檐男已经不见,只有那几个生锈的声骸齿轮还在围着破酒桶打转,只是转动的速度慢了许多,像在哀悼什么。
凯文的黑袍扫过石阶两侧的藤蔓声骸时,它们这次没有退缩,反而轻轻缠绕上来,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声的警告。
走到悬浮步道的入口,卖花老婆婆的篮子还在原地,只是里面的海心花全都闭合了,花瓣紧紧裹在一起,像一颗颗攥紧的拳头。
她抬起头,银白的发丝里,贝壳声骸发出急促的闪烁:“先生要出海吗?最近的风浪会很大。”
凯文没有回答,转身踏上透明的水晶步道。
百米之下,拉古那城的灯光已经亮起,蓝色琉璃瓦在夜色中流淌着波光,哥特式尖顶的轮廓在天幕下像一排沉默的墓碑。
他摸了摸怀里的芯片,那里存储着悲叹墓岛的坐标,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